背影和笔

沫水不停流淌，美女峰的飞泉仍在弹奏出
一个又一个起伏不定的年代

夜色笼罩，平房内高悬的灯
只能勉强照亮，一小块天花板
唯有平静的反射，才回放出耀眼光芒

曾经的高墙和阻隔，被岁月
磨成透明玻璃。多年后——

你的名字穿越虚实，成为端坐在
历史舞台里，一个发光的背影

以为，那些年开过的花
会以某种方式逐渐返回
粉的，白的，或者蓝的
绥山曾把它们封存在岩石般厚重的书页里
枕在睡梦中。以为生命就是
薄薄的一片书签
几笔不散的诗行

今夜，天空又摇落一身细雨
一个远离已久的名字
穿过重重云层
像一把随意散落的种子
在不可知的缝隙里
重新长出似是而非的笔

记录出场，也记录消亡
记录生花的螯针，开裂的伪牛皮
记录海水、火焰和猛兽

记录两个名字，纠缠一辈子
记录一纸药方，灌下命运的软骨散

记录握住刀柄的手
醮着鲜血
在刺破黑暗时，折断自己

纤夫

大渡河，一旦挣脱了疆域，你就是万箭齐发的
勇者。再也没有什么能够囚禁

巨浪滔天中，涌出悬崖和峰峦
泥石俱下，哗变成昂首挺胸的风暴

谁说冰冷之躯不能捂热野心
只要临渊长啸，你就是帝王

当一个国度无法铆住一方河岸
随波逐流之人，拉不开最后的弓弦

除了纤夫，没有什么可以阻挡山歌
从险峻的河滩，向更浩荡的天下奔腾

一路收留江湖的旁枝末节
只为了成就一条闪闪发光的铜河

美女峰

泉水被斩断的翅膀，赠与伸向高处的
群峰。把阳光捆成火把
照亮泉边汲水的人。竹鞭抓紧泥土
风困于山谷，万佛寺的钟声被时间招领

走进这里，打开双臂，没有什么
是我无法触碰的
树梢上有我丢失的羽衣

离开这里，赎回盔甲，没有什么
是我无法带走的
石门是我归巢的入口
林间有被遗漏的无数支月光
画下一扇窗

无论从哪个方向看，美和美的影子
是许多人沉溺的一段故事
我无法沉溺的部分
是美女峰保守的所有秘密

风掀开窗帘的边缘，我
瞥见许多丢失的国度，密布于
人去楼空的房间

椅子坐在僻静角落，寻找
随光线走动的时间之手
反复落在埋葬和复活之间
每一格寂寞而荒凉的窗棂里
都有一朵无处安放的云投下阴影

山中的泉水

泉水彻夜苏醒，经灵山秀谷
奔向人间。从不回头。

它们所唱的歌，自出发处遗忘。
所聚的水滴，在模糊的边界踯躅，
陷入碧坞龙潭不可辜负的怀抱。

这里有群山最隐秘的家园，
有天空悲喜交加的眼睛，从瀑布里
溅出无数清泪。

像一道苍凉的警戒线
分开草丛，矗立成遥遥相望的
生命栅栏。

顺着风吹的方向，
南归的大雁像一节节铁轨
倾斜着铺陈过来。

沙湾之秋

就这样坐着看天色
渐渐暗下去
沙岸不见了
我们还在
或许是，沙岸还在
我们不见了
一轮明月升起来
哦，不是
分明有雨声，落进手中那杯
刚刚倒满的白茶里
分明有整片星空，在水面上荡漾
你不能说没有看见
因为——
它让啜饮的人
一次比一次，更加清醒
直到沙湾灯火，串起所有
狭长的黑暗
为你的脸庞勾勒出
闪烁其辞的孤独

它有白天的微恙
也有夜晚的隐疾
一旦人们开始关注脚下
光线就会软弱
黑暗就会迟疑
如同季节之间稀薄的
草，正处在青黄不接———
尚未掩盖的，先于某天落下
后来落下的，慢慢失去金黄
影子轧过，有咯吱咯吱
———不安的声响
既像草在折断
又像落叶，在破碎
被越来越重的脚步
覆盖了，秋天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