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那年 
父亲把一根冷烙铁倒插进院子里
后来就长出了一颗石榴树
现在 石榴已经烧红
去熨烫黄土地
去熨烫拧巴的河流
所有的麦田只是远远地
看着 看着
身子就冒烟了

烈烈的西风 嘶叫声声 
撞开桐木 脱落生锈的马蹄铁
它高抬前蹄 又小心轻放
风景易碎 天空易碎
一只蚂蚁 便跺碎了千亩麦田
麦穗抖动丰满的麦粒
诱惑农民

在指甲发黄的老人手中
繁华像一支烟
一寸寸地燃尽 
吞吐过百花的灿烂
剩下烟屁股
扔在地上

千万枝麦杆上 摇晃着金黄的火苗
天上千万条线 穿过地上的针鼻
他就站在发烫的织机下面
麦田是条金黄色的蛇
父亲从鬓两边 又蜕去了一年
所有人都知道 
一群从枝头游向树根的鱼
迟早摇尾向下 

他就喜欢蹲在田间树下
抽一根烟
我还会继续燃烧
可他的生命 仅仅剩下一个过滤嘴

我和他隔着沉默
沉默得像一只碗和一双筷子
不停碰撞
但是他的关切 空了就会盛满
空了总会盛满
也许有天不吃 我会饿得心慌

这不再是他的时代
他始终在我的世界之外
却始终不离开我的门外
我在门内习惯沉默
他在门外习惯沉默
长久的沉默
当我真正长大那天
门吱呀一声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