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马古道】 

那群人，又从河口过来了 
背篓、扁担、打杵①，依次跟进 
草帽遮阳，蓑衣挡雨 
一声大气的吆喝 
吓得林子里的鸟儿扑棱棱乱飞 
树们、花们都认得他们
懂事地闪在一旁，不敢挡路 
腿说累了，停下 
背篓和扁担，就都停在打杵上
擦汗，抽烟，摸挂在腰间的那串铜钱
斯时，山垭子上走来一个女人
头发乌黑，胸脯高耸，目清如水
一搭眼，心就暖暖的想要回头
 
但他们不能后退，更不能歇脚太久
离他们不远，还有一队人马
和他们争吃一碗饭，抢喝一口酒 
马背上，鼓鼓囊囊 
装满茶叶、盐巴和绸缎 
套在马脖子上的铜铃
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与马蹄敲击路面的嗒嗒声
一唱一合
将山野吵得寂静
高高的秦岭，就这样
被他们踩在脚下
踩出一条勾通南北的大道
 
  
【古镇悠然】
  
当马队赚够建一个家的铜钱
当牵马的男人，在两条河交汇的地方
认准一个面若桃花的姑娘，再也挪不开脚步
那这个地方，十有八九是要怀孕了
这给了还走在那条道上的人 
很大的信心。他们也如法炮制
在河边，砸下一块基石
给房屋的门窗，涂上大红的油漆
给一条正在形成中的街道
铺上坚硬的石头，希望
狂风暴雨不能将它搬走
钉着铁掌的马蹄
千年万年，也不能将它踩烂
  
那时的窗外，正开着一院朱元璋的花 
而树上的叶子，还残留着忽必烈的一丝绿
满清搬来后，将前堂后店用旧的部分
重新油漆了一遍。民国又在旁边
加盖了几间瓦房
解放初期，发过几次大水
你现在看到的，是近几年的光景
河边柳树下，月白风轻，不再栓马
店里住着的那些人，虽然也南来北往
却不是喜抽旱烟爱喝烧酒的背老二②
  
住着楼开着车的年轻后生，不仅会做生意
还能给你讲明白
这个小镇，怎样从新走到旧
又如何从旧走到新
  

【双溪寺的早晨】

经卷不在了，木鱼也无人再敲
打扫庭院的那个人，背对着我
似是而非，看不清面目
墙，用新刷的白，想要掩盖什么
瓦，不露声色，若无其事
阳光，穿过檐下的一张蛛网
将一挂蛛丝照得迷离恍惚
 
毫无疑问，楼房河、梨树河
都参与了那件事的谋划
商议的结果，也都一目了然
1856年，双河口起了个大早
请石头瓦块，请观世音菩萨
终于把一桩心事落到了实处
这一切，是一只六百年前的喜鹊
告诉我的。它站在庙前的树枝上

 
【寺院的一把椅子】
  
那把椅子③ 
木质坚硬，油光可鉴
明朝坐过，清朝坐过
国民党坐过，共产党也坐过
他们，到底该不该坐
菩萨无言
无言却有声——
  
水，从河口流出去
还会再流回来吗
河床会随河水一起流走吗
两条互不相干的河
都流在了一起
一脉相承的两朝江山
信仰不同的一母兄弟
为什么就不能坐在
同一把椅子上
 
 
【储昭庭的幸福】
 
不晓得烧了那柱高香
储昭庭，突然就发了
在电视里绘声绘色
指东道西
让记者看一副
从明朝遗留下来的桌椅
其余的宝贝，都锁在后院
藏在俗眼看不到的地方
 
其实，值钱的不是屋里的东西
而是这个院子
是院子里隐约还飘着的佛香
几百年的风雨，连同下岗的梵音
全囤在这个院子里了
别人都只能干看
拿不走，也煮不熟
唯有你储昭庭，可以佐以日月之酒
将它们一一消化
是何等的幸福

                                             
【如果】
 
如果，那晚闯入的是我
从夜的子宫里钻出来的，也一定是我
夜，在任何地方都是黑的
所以夜的籍贯，对我来说无关紧要
紧要的是，属于我的夜，门口有两条河
它规定了我出生的方位，和一生的开始
 
我喜欢这样的假设
喜欢在有母亲的地方
同时还有一座漂亮的楼房
和一棵梨树
这样，我与幸福和快乐
就会靠得更近一些
 
当然，如果再有一条街巷
把日子串起来，串成一个小镇
挂在檐下，风干
将鱼片和腊肉，茶和酒
拌在一起，撒上一撮
来自盐马古道，男人和女人
或酸或咸的趣事
那样的味道，也一定很香
 
当然，这仍然只是一个假设
但也不完全是。如果那晩
我进入的是双河口的子宫，而非岚皋
那现在，将双河口称作故乡
紧紧抱着不肯松手的那个人
就一定是我，而不会是你了
 
1
【在双河口，相约桃花】
 
双河口，以诗歌的名义邀我
说你不来，四月的桃花不开
你不开口，小镇的歌无人领唱
 
四月的桃花，是春天掌柜的大嫂
我的来，是她窗外瞄着的一个好时辰
门楼子簇新，清漆儿油亮
说是客来了，客立马就到了
桃花心尖儿一颤
不知先开哪朵
 
倒是油菜花儿不害羞，不怯生
从月河的左岸，直追到梨树河的后坡
一双勾人的眼睛
比三百年前古镇的花姐还火辣
只悄悄瞟了一眼，眸子就被她染黄
连夜里的梦，都是铺天盖地
纯纯的，一个颜色
 
与双河口的桃花约会，是诗的意愿
也是我的梦想，油菜花儿不许干预
只须匆匆的一瞥，就能了却
那怕此去一别，各自天涯
                                           
1
【双河口之恋】

一条河，想要把自己嫁给一棵梨树
而另一条河，决定跟一座楼房私奔
这样不安分的两条河走到一起
果然就有了名堂
生出一个名叫双河口的小镇

明清时候的风，曾打这里路过
喝了一碗茶水，撂下一块盐巴
被夕阳追得落荒而逃，没了音讯
民国时期的雨，只洒了一小会儿
天刚放晴，就不见了踪影
两条河，六百年的姻缘啊，同房至今
终于拿到一纸受法律保护的证明
 
历经多少狂风暴雨
双河口没有被山洪冲毁，是它的福份
而我，却再也无法找回巴山的那座老屋
将门前那条破成碎片的石街
一一拼拢，复原，并刷新
 
1
【请不要惊动那些石头】
 
你可以拜倒在双溪寺的菩萨面前
也可以沉醉在双河口的黎明或黄昏
但你不得无视
脚下那些坚硬而沉默的街石
它们卑微、平凡，被南来北往的岁月
磨去棱角，陷入生活的底层
 
来自何方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这里的每一块石头
都承载过世俗的喧哗，历史的蹄痕
每一块石头都有一个家，都有一段
或酸或甜的故事，梨花一样缤纷
 
你可以换掉支撑门店那些腐烂的木头
也可以在它的檐下挂上一串红灯
只是千万不要惊动那些酣眠的石头
铺上你自以为是的水泥和钢筋
因为那些石头还活着。那些石头
是双河口镇，扎在秦岭南麓唯一的根
 

【双河口，我知道你】
 
双河口，我知道你
知道你是一个镇，但不说镇
镇是后来才有的，算不得经典
相对于行政色彩浓厚的这个“镇”字
我更倾心于你的原始和无名
 
我也知道双河口的由来，但不说河
河在地球上随处可见，并不新鲜
只说与河有关的两个词：楼房和梨树
见到这两个词，是不是对双河口
就有了立体的感觉和印象
  
我还知道你受过很多委屈
那么多年，养在深闺人未识
但我们不说委屈，只说爱
你看，镇子的石板街和古寺前
不是又有很多游客在走动吗
 
当然，我更知道
站在秦岭的顶峰或云层上面俯瞰
你和我一样，都很缈小
但我们都不说这个“小”
只说藏在“小”里的那个“大”
一样的别有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