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沙江河岸

作者: 2020年08月12日18:12 浏览:69 收藏 觉得不错,我要 赞赏
题记:
那流动的江水,一言不发。


一、他们的河山水深火热

那片热土,在荒原之上,
山风与悬崖足膝交谈。
乌云在阳光破裂处呈现。
一条江水凿山而过。
左边凉山,右边乌蒙。
金沙江沿岸,
榕树丛丛,樟树青绿碧翠,
更多的是棕榈及棕榈
树上的刀痕。
雷波、永善,彝人杂居。
昭通、宜宾,客商往来,
往后看,群山起伏,
五莲峰巍峨,乌蒙山磅礴
更远的,
唐古拉山深藏不灭的火种。
我们身后是祖国辽阔的大地。
祖辈们在这云贵高原,生养繁殖,
种植玉米、高粱;
饲养犬马和牛羊。

二、秘密的诞生地,父辈却是我们的

物生物,宇宙生万物。
上天昭然若示:
“诞生吧,诞生,把新生还给他,
让旧物丢弃”
一个新生儿,是我或是我父亲,
诞生在这秘密的腹地。
风从左边吹,
有彝人在凉山上收集风声。
雨移彩云南,有号声孤寂,
河山是他们的,祖辈却是我们的。

三、油菜花地,陈宝珍是我奶奶

无须质疑,油菜花地,
一个小脚女人,打着猪草,
割着马蹄莲,苜蓿在山岗上
招摇着身世
她名陈宝珍,小名陈氏玉,
芳龄16,貌美贤慧。
传说她的小蛮腰是水做的。
她埋头想着心事:
“为啥我喜欢他的寡言
为啥他偷窥我的身体?”
油菜花开得金黄金黄,
山头上有人喊着她的名字。
他喊一声,一阵大风就吹过青杠林。
他喊一声,牛儿就低头啃着嫩草。
他喊一声,羊儿就咩咩叫。

四、爷爷和奶奶的山歌

祖父在山顶放着他的羊群,
他大声唱着山歌:
哦啦啦....呼啦啦....
对面的女人啦......
那山顶没有白云胜有白云。
奶奶在山洼守着花地。
油菜又青又绿,
油菜花纷飞着满天的思绪。
她想起昨晚的事,
昨夜有风掠过窗棂。
她一抬头,她看见凉山上堆集的雪。

五、他有豹子似的脚,人们叫他安八咡

凉山、异域、山脊上的油桐树。
有鹰飞越,拍过金沙江之水。
毕摩指引,树立经幡,集体朗诵《指路经》
招魂在后,灯火在前。
唯一人不屑于草药蒸腾,
带领弟兄,进入江河地界。
他叫安八咡,属虎,有豹子的毅力
彝有黑白,黑彝为首白彝为众。
安八咡头顶白夜,他要逃离,逃离禁锢的枷锁。
他来到江边,左右罌粟花开放
波涛怒吼。水中没有什么秘密,
对岸却有极好的去处,
对岸有女人,对岸有南彩云。
他一个猛子扎进江里,
江水变黑,两岸树林闻风而动,一只白鹭惊飞。
一群彝人过了河,
他遇见陈宝珍,陈宝珍是我奶奶。

六、二叔的弦声悠扬,大地为他打开耳朵

“我的弦声,呆在风中,一直努力
和我孤独到老。”
“在苍茫大地,哭泣是它唯一的气息,
问世间跌宕起伏我看不见。”
“青杠木、油菜花、栅栏、
我们熟悉的大豆、玉米,
在我的头顶弥漫阳光的香味。”
来,二叔,坐在我身边让我看你两眼空洞
抚摸你的二胡,抚摸你胸中的故土。
“你看见我的乐器了吗?它亲切地共鸣着我的呼吸,
在我的乐声里,你看见什么了?”
“心在声音里得到温暖,你们活在眼睛里,我活在
耳朵里,那声音,你听
它来自光明对万物的眷恋。”
“我的二胡又开始哭了,
你的身心是否被这弦声弄湿?”
二叔,你不必问道于盲,浮云如苍狗
我们爱着的,正在爱着。
世间万物在琴声中等待复苏。

七、奶奶去了远方,她嫁给了白云

祖母,你在田间种植荞麦,没有收获爱情。
陈氏玉是你的小名,陈宝珍是你的大名。
今天,你听不到山顶牛羊的叫声。
有云雀哀鸣,云雾之下
山脊暴露瘦削的岩石。
田间,众多的村民一起哭诉,
他们抡起锄头、镰刀,作为撕杀的武器。
他们与谁在对峙,与油菜花吗?
与那些马蹄莲吗?
我们的村庄来了一群怪兽。
手臂是柔弱的,呼吸惭入停顿,泪水是苦涩的
,彝人的脸上写下甜蜜。
那些豹子样的彝人,
牵走一匹黑马,砍伤一个村民。
安八咡带你纵然离去。

八、祖父,躲在油菜花地哭泣

祖母,有人看见,你的脸上抹上锅灰。
你回过头来看你熟悉的大地,
目光中看不到一线草绳。
祖父躲在油菜花地。
不知是害怕时间的转折,还是害怕陷入深渊的爱情?
祖母渐行渐远,他突然大哭,
突然唱起放牧的山歌:
“呼啦啦!哦啦啦!对面的女人啦......”
然而祖母没有听到那动人的歌声,
她去了远方,她嫁给了凉山上的白云。

九、他得到狗日的粮食,我的祖父百感交集

在灼热的午后,太阳无情地炙烤着大地。
金沙江流水,皱纹顿生,生息全无。我黝黑的祖父,
无暇顾及勤劳的汗珠,他更在意食不果腹。
胸中喂养无数的马匹。
饥饿总是徒劳的,饥饿中的幻想是粮仓高过屋顶。
望梅止渴,闻香而忘味。
饥饿往往比粮食更可怕。
哦!他来了,土地的主人,鞭打和脚踢。
祖父把牛羊还给他。
“拥有土地算不得什么,拥有饥饿才富裕”
他是上天的主,大地的主:
龙奎垣——他是牲畜的主。
他给祖父两种食物:女人和土豆。
“女人可以生产饥饿,粮食可以勾引性欲。”
哦!弱不禁风的祖父,你的获得正如失去。
你目睹两种食物:一类腐烂风干,
一类花开而春心荡漾。


十、看江人来到我们身边

沿途,瀑雨洗刷的村庄不堪入目,
他们来到青杠林。
我的青杠林啊,它是这块土地上
唯一的避雨之树。
当天空的雷霆一次次打击被
雨水淋湿的河流,
那悠闲的看江人,
一直在聆听和倾诉。
透过一只蜻蜓翕动的羽翼,
他看见一道闪电及闪电中的河谷,
河谷有七彩,河谷中有呐喊。
看江人,揭下虚假的面具,
他来到我们中间,我们看他很陌生。
焦虑之中,
我们熟知别人往往比了解自己更难。
那颗红星是送给我们的吗?
红色的火焰干吗燃烧每个人的头颅?
它压住我们的喘息,
让我们狐疑、害怕、胆颤心惊。
蒙受祝福与礼赞。
看江人,我们热爱我们的村庄,
我们的村庄有河床,有山峦。
看江人,我看见,
众人尾随,众人抬臂高呼,
众人拾禾,众人燃烧,
众人相约为神。
祖辈们心中的阵痛,
原来自于这孤僻的野火。

十一、谁的马楠,我们的马楠

无须言说,一场大雾,
掩盖了更多的事实。
在群山起伏,长着广袤野草的马楠,
以往牛羊众多,
男人和女人,相见甚欢;
芨芨草和核桃树吐露芳心。
那雾有点湿润,那雾
滋生幸福往事。
从马楠山下来的人,
脸上长满狂草,内心深藏
看不见的寒露。
他们,不是为了高粱与荞麦。
丰收在即,我们看他们一点儿
也不惊喜。
他们谈论去年的雨水,
谈论牛羊的得失。
谁丢失了土地?
谁成了土地的仆人?
谁的马楠?地主的马楠?
谁的马楠?我们的马楠?
诗人高举纸片,换来炊烟;
药师打开陶罐,
散发医治伤痛的草药。
“比快乐还痛苦的是丢失家园,
比痛苦还快乐的是放弃身体”
哦,二叔来了,祖父也在其中,
在二叔的弦声里,许多
话语和哀伤汇聚成河流,
万马奔腾,
众多河流一起涌向金沙江。

十二、大山包,鹤飞处,几个男人的聚会

他们没有逃避,对于
大群大群的黑颈鹤,
仿佛那是他们的女人。
在它们中间,翅膀鼓动泪水,
羽毛承受生命之轻。
他们看见,一只鹤,开始
蛰伏于浅草丛中,继而开始啼鸣
或为了理想而歌,
或为了对生命的救赎。
它啼鸣之后,一飞冲天,
在天空炫舞,声音击碎白雪,
羽翼击破乌云。
几个男人,在大山包,
燃起篝火,奏响马头琴。
看江人露赤胆忠心,
他拉下帽檐,昭示身份的证明,
每人发一颗红五星,
每人怀揣红色的火焰。
传说中的密谋是一杯浓茶泡制,
传说中的胜利是发动起义大军。
来吧,祖父,
请你走在他们中间,
如果你不做一个老实人,
就请你做一只冲天的黑颈鹤。

十三、云岚嘴,七个英雄的血迹

或者,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淋湿了枪支。
那时,人们在午夜中沉睡,
有人听到雨水滴落屋顶,
有雷声轰鸣,一夜的杜梋开满山冈。
或者,他们只在谷底小憩,
杜梋红色的花朵开放在他们的脸庞。
帽檐低下,红色的火焰继续燃烧前额。
七把步枪,成“生”字形排列,
七具躯体塑造成崖石。
有谁在等待他们的苏醒?
有谁知道,昨夜,
他们饥饿难忍,弹尽粮绝,四面楚歌。
一群秃鹫奔来,
秃鹫是恶霸,
饲养在地主之家,
撕杀、啄食、掠夺他们的勇敢和坚强。
他们拒不投降,
从高高的山崖纵身一跃,
像一段沉重的往事跌落于谷底。
红色花朵开放在身边,
七个英雄的血迹洒了一地。


十四、愤怒于天空,愤怒于一夜的雨

阳光照样从山垭斜照故里,
那山崖浓雾悄悄散去。
村民们久久沉默,
面无表情,心藏大哀。
他们知道,不在沉默中死亡,
就在沉默中暴发。
祖父,你摸出红五星,高举拳头,
愤怒于天空,愤怒于一夜的雨,
祖父,你深深地记住了云岚嘴的名字。

十五、一个人的战争,两个人的恋爱史

两股力量在狭窄的河谷,不期而遇。
金沙江一直敲打这面铜鼓,
声音震耳欲聋。
在狭窄地带,两支人马犹如
静动血脉交汇于胸口。
祖父喊话,如今的祖父已失去羼弱之风,
他的肩膀,仿若铁打。
一个人的战争,两个人的恋爱史。
面对凉山,他心生敬畏,
面对彝人,分外脸红,
胸怀仇恨之心。
“来吧,你这豹子,你啃吃我的念想,
我折断你的索马花”
“你这软弱之躯,不是鹰,凭什么
拥有鹰的勇气?”
“其实,我们都不是野兽,
我们所拥有的,
只有苦大仇深。”
两股力量交汇,然后,我们听见,
两条河流交合之处,传来欢歌笑语,
然后我们看见,众人放下武器,
众人击掌,众人观看:
两个男人像两头垂死的棕熊,
为了一头母熊展开殊死战斗。

十六、地主之死,看江人砍下他的头颅

销烟狼藉,远处枪声稀落,
斑驳的城墙,作了历史的凭证,
深冬的大院,锁不住初春的消息,
却锁住一个女子被剥夺的忧愁。
战争结束,狗一样的生活结束。
开仓放粮,关门打狗。
人们按捺不住幸福,
集体涌向金沙江。
在那儿,祖父高举五星红旗,
红色的旗子,燃烧的大火,
人们的内心,一半是江水,
一半是火焰。
金沙江,犹如一条火龙,
通体透明,通体放出七色光彩。
看江人,揪出愤怒:
龙奎垣,故乡的一霸,
成了砧板上的鱼。在村民们的仇恨中,
人们看见,看江人手起刀落,
割下地主的头颅。
头颅悬挂于高高的树枝,
或天空下深深的黑铁。
祖父说:那头颅正如每个人的头颅。
祖父说:还我的土地还我的命。

十七、麦子地,太阳的光芒剌伤了她

她交出诚实,交出软弱可欺。
一支玉簪,插在发髻,
作为地主的女人,
无家可归,家是破败的。
红木之窗关闭,心灵之窗关闭,
若有若无的爱情淡如止水。
哦,地主的女人,
你兔子的眼睛,毫无神情。
土地是他们的,
麦子是大地的,太阳是天空的,
你只剩唯一的呼吸,仿若一条渴死的鱼。
游弋在渐行渐远的路上。
你闯入麦子地,没有回头,
不须交付自己的身体。
一个人的麦子,一个人的大地。
哦,她来了,在金黄中奔跑,
披头散发,赤身祼体。
众多的麦芒指向她,太阳的光芒剌伤了她。
她点燃波涛汹涌的麦子。
罪恶的女人,
在广阔无际的麦烟中,灰飞烟灭。
翻开历史,翻开夕阳西下的暮霭,
一个故事没有结局。

十八、他全身乌黑,她满脸透红

是傍晚夜莺的清鸣,
是金沙江之水趋于平静。
此时,月亮在山那边,
榕树把绿叶 
显露给我们看。
我的祖父,在一个莫名的午后,
渡过狂傲的河流,他来到
凉山,在凉山茂密的罂粟花丛,
他约会我的祖母——
他最初的情人,最后的女人。
胜利的喜悦激发心灵的狂跳。
他全身乌黑,她满脸透红。
几枝油菜花轻插于她的头上,
他沧桑的脸庞挂上清洁的露水。
若干次的回头,若干次的看,
凉山并不遥远。
在落日中的傍晚,
静谧、纯净、到处充斥玫瑰的天空。
两岸罂粟花胜利开放,
细数人生的道路,有坎坷,还有坎坷,
有悲伤还有悲伤。
两个狗样男女,
第一次亲密接触:
抚摸、呻吟、交媾、激情四射、泪流满面。
“我喜欢的,是你喜欢的。”
“不,我喜欢你的谈吐,我更喜欢他的咳嗽。”
“回来吧,回到你最初的位置。”
“不,我是谁?我来自哪里?
我已找不到回家的路。”
茂密的罂粟开得如火如荼,
凉山也传来革命的枪声。
我的祖父,再次挺起高昂的头颅。

十九、祖父,他的葬礼,就是你的婚礼

二叔,你弦声悠扬,
在你欢快的乐声中,
我听到金沙江混同于大地的哭泣。
四周树木肃穆,
棕榈与青杠树为逝者再添哀歌。
死者躺在柴草间,
生者来不及擦干眼泪。
纸钱乱飞、泪花迷离。
看——
奶奶举起柴火,她要把
她恨着的,爱着的人燃烧。
作为抽刀断水的人,
一定是舍生取义的人。
安八咡的脸上露出微笑,
表情有点和睦,仿佛他要复活。
二叔,在你的弦声中,难道
就没有礼赞?难道就不能有更多的忧伤?
凉山的雪掩盖不了更多的事实,
安八咡是一只鹰
他最终冲破黑暗,来到人民中间。
一声枪响,鹰在山寨中陨落。
奶奶,你燃烧他吧,口念招魂经
把白马牵到他的身边。
祖父,你凝视死者攥着的红星。
神色变化犹如金沙江。
作为乌云下的悼念,不要开口说话,
不要发出声响。
奶奶是你的,她本是你故乡的家畜。
他的葬礼就是你的婚礼。
死亡的殿堂,即婚姻的天堂。

二十、金沙江的弦外之音:颂歌

一个世纪,寄居在凉山的脚下,
书籍为土地送来珍珠般的种子,
奶奶在田间绣着花衣。
我的村庄,我的土地,
丰收之后人们的窃喜。
有人留下一年的收成。
我的父亲是一个诗人。
父亲的诗集遗失在村庄。
金沙江水滔滔而去,
黑色之诗,大音之书,
人们恶梦中的召唤之神。
是谁?我知道
是谁让他们歌舞升平?
金沙江为何放射麦子的光芒?
为何充满温情又充满暴虐?
“一粒沙并不是渴死的水。”
“你看那金灿灿的一片啊!”
“你看那稻田啊!”
奶奶泣不成声,她为丰收而哭,
为整个秋天流下盐一样的泪滴。
那个陌生人差点成了我的父亲。
我饮金沙江的水,金沙江成了我的父亲。
金沙江,心中的另一条河流。
剑,深埋于土地,
沉睡得像我们的祖父和看江人。
我来了,我是谁?
听着江水雷鸣着战鼓。
沉寂的村庄,失血的村庄。
山林、苜蓿、木屋和闪电。
“老天啊!保佑我的这头牛吧。”
“杀死他,割下他的头颅!”
战争的结束便是和平的开始。
人们的眼睛噙满多情的泪。
陌生人,抢不走我们的女人。
牛车,马车,锄头和铁锨。
村庄是慈祥的,
一个敢跳江游走的人,
就敢于质问门的位置。
“去饮金沙江的水吧。”
“去做它的鱼。”
诗里这样写道,人们深信
光明的力量,从来甚过花朵的力量。




注释:
注: 云岚嘴:云南昭通黄华镇金沙江边的一座山崖。 龙奎垣:名汉斗,昭通金沙江一带最大的地主,反共头目。 安八咡:原名安显忠,凉山洲雷波县一带的彝族土匪。 七烈士:李文通、赵善庭、赖天文、张秋生、陈三保 韦顺华、马誉良(如今这七烈士安葬于永善县烈士陵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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