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 庄 （组诗）
 
              文   谭志刚  
 
               上篇
 
（一）
村庄的记忆，总离不开一条河              
村里人谁都不知道河从哪里来，要流到哪里去          
老人说，这条河已经流了几千年，河里流的是人的眼泪      
           
在冬天的教室里，皴裂的手握着旧课本  
读着先生的《故乡》，书声朗朗                
而我们，都是那个少年的闰土，英姿勃发
           
（二）
村庄的记忆，总离不开一条河      
那河清澈透明，月亮升起的时候，河里遍洒珍珠          
河两岸，蒹葭萋萋，那个河畔的伊人，总在我的梦里出现  
               
在河里洗藻嬉戏摸鱼，那条河，流淌着我们的童年
摸到的鱼有一箩筐，用草绳串在一起，背在肩上      
跟着羊群牛群回家，牧歌唱晚，看着夕阳懒懒地躲进山坳
 
村庄的记忆，在炸苞米花老汉火焰上转动的铁罐子发出的一声闷响里
在土房土街土烟筒冒出的袅袅炊烟里
在藏猫猫、蹦方格、跳皮筋、滚铁环、摇大绳、丢沙包的笑声里
村庄的记忆，在打猪草、捡牛粪的小背篓里
在土坷垃、洋火枪厮杀游戏的硝烟里
 
（三）
村庄的记忆，在场院放映的一场露天电影里
人山人海，脸上都挂着憨憨的笑
孩子们，总喜欢到幕布的背面
姑娘小伙，总在人们不经意间抽身走远
村庄的记忆，在村口那颗老槐树的枝桠上
那上面拴着一条条红绳，遮天蔽日      
每一条，都是大人们为生病的孩子许下的愿
一场大风刮过，树的头发碎了一地
 
（四）
 
村庄的记忆，总和饥饿有关      
夜里婴儿的啼哭，喂奶的母亲黄黄的脸  
月牙般瘦弱的汉子，因为偷了生产队的一瓢秕谷  
被捆绑着吊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上        
那晚，狗吠声从很远处传过来      
母亲说，她梦见了老槐树的叹息
        （五）
村庄的记忆，在高高的谷堆旁，在夜晚麦秸垛拉长的身影里    
在炊烟袅袅的黎明，在蛙声一片的夏夜    
在九旬老汉脸上的褶皱里，在母亲用麻绳纳的鞋底上
在生产队长记工分的本本上，在晚上开会时那些劳累的鼾声里  
 
村庄的记忆，刻在那些城里来的孩子们的心里        
青春曾在这片土地飞扬，哼唱一首《让我们荡起双桨》  
背起行囊，去远方流浪……
 
（六）
村庄的记忆，在正月锣鼓喧天的秧歌里，在元宵夜满街的花灯里  
在腊月的年糕豆包里，在年戏台上青衣老生的咿呀声里
在磨盘磨豆腐的吱吱声里，在卖绣花丝线小贩的吆喝声里      
在鞠锅修碗师傅挑着的洋铁桶里，在外婆的针线叵萝里      
在母亲手里的鸡毛掸子上，在田畴交错的旷野
在鸡犬相闻的小巷，在一豆跳动的油灯上    
在日夜转动的碾盘上，在田昽间镫亮的犁铧上    
在牛背上牧童的笛声里……
 
村庄，就象一首历久经年的歌
从远古飘来，又飘向远方……
 
 
下篇
 
（七）
村庄的春天绿了，那个当年偷生产队一瓢秕谷的汉子
如今，已经站直了那弯驼背
没有牙的老汉说，那一年
中央的十一位大人物开了三次会（十一届三中全会）
村庄的春天就绿了
 
那一年的春天来得比往年都早
七九河开，八九燕来，还是那群燕子还是那条河
忙忙碌碌，到处都在衔泥筑巢
那一江春水，哗哗作响，向东流去
（八）
村庄的气息，是花草怒放的气息
三三两两的大学生走出了村庄，三三两两的经纪人走出了村庄
游子们难忘的还是这里泥土的气息，是饭菜、茶香、酒香的气息
 
村庄的声音，是摩托车绝尘而去的呼啸声
是小汽车穿街而过的轰鸣声，是广场舞震耳欲聋的喧嚣声
宽敞明亮的教室，书声朗朗
知了叫着夏天，蟋蟀总在黎明把人唤醒
草原离村庄并不远，老额吉拉响马头琴
万马奔腾，气势如虹
（九）
村庄里的男人，还是从前那张古铜色的脸
却像候鸟一样南来北往，每年秋收完毕，他们就飞往南方
进工地，住工棚，上脚手架，醉里想家
直到布谷鸟叫了，才回到村庄，把希望播种
（十）
村庄里的女人，用一双灵巧的手
把一根细细的绣花针，扎进时间的罅隙，绣着美好的愿望
她们偶尔听天空的云雀歌唱，听风儿在树枝上跳舞
登高远眺，天高地阔
 
（十一）
村庄的夏天，庄稼恣意生长
整个田野，翻滚着生命的旺盛
庄稼的味道，热烈生动，扑面而来
高粱火红的青涩味儿，嫩玉米羞涩的甜丝味儿
大豆散发着淡淡的豆腥味儿
 
夏天的村庄，耕耘的人们，挥汗如雨
孩子们在晴朗的天空下翩翩起舞
鸣蝉高歌的激情，总在这个季节迸发
池塘边，听取蛙声一片
榕树下，散发笑声阵阵
夏夜的村庄，明月悬空，路灯次第亮起来了，灯火齐明
玉米开始拔节，咔咔作响
七月流火，大地万紫千红
 
姑娘小伙打扮的花枝招展
还去那片场院，还去看那场露天电影
稀稀落落的人群不再拥挤
人们只是为了再咀嚼一遍那个老故事，那段从前的旧时光
夏天的村庄不再羞涩，姑娘小伙在阳光下
大胆拥抱，宣誓热烈
路灯下，硕大的音箱爆响
举起话筒，唱响爱
 
（十二）
 
秋天的村庄，层林尽染瓜果飘香
松柏绿苹果红，高粱笑弯了腰，联合收割机来来往往
秋天来了大雁叫了，谷穗熟了蝉声消了
秋天的村庄沉甸甸的，从池塘里掬一捧清凉
从果园里摘一缕醇香
村庄的秋天来了，阿公阿婆，对着天空和田野
唱起一支金色的歌
 
不远处，更多的人站在一起，一起唱起了《信天游》
那歌声起初低回婉转，像是在轻叹流年
慢慢的，音符在村庄的上空，在红红的高梁头上跳动起来
一曲大型的交响乐，响彻天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