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诗歌网“首届科尔沁诗歌奖”征文投稿

蓝色的大雪飘入墓地组诗
作者：陈末

1、保持着间距的鸽群



科尔沁草原就是我心中的白鸽
每当第一只鸽子呜咽的时候
第二只便开始传口信
这轻声的比羽毛还轻的练习
在秋天的傍晚时分
把楼下散步的朋友们包围起来
暗下来的天色开始区分不同的颜色
把门窗染成红色，把眼睛染成白色
把看不见的海面染成蓝色
再也不要这样好不好
像色盲一样发出沉闷的尖叫
铅与汞的滑翔，飞驰的铁环
柔软的肌肤比大理石还要冰凉
没有什么颜色可以改变时令
闹钟吵醒的孩子们
像绿色的斗篷向外张望
人们在心里默默地钦点自己
从未如此遇见美好
满地的莲子和盛开的荷
每经过一个小时
客厅都像池塘一样发出清脆悦耳的旋律
不是鱼群汇集的响动
而是莲子开始爆炸，在池塘中
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热烈又蓬勃


在科尔沁草原的星空下
这安静的被鸽群呜咽过的傍晚
每一个人的手势都像一座城堡
叮叮咚咚里，来不及说出的话
就成了一种神圣的口信

2、昨夜我为什么如此悲伤

离开了很久的风回来了
像是离开了很久的手指学会了触摸
离开了很久的你回来了
像是没有说完的话自己偷偷跑了回来
在科尔沁草原的春草地
我却觉得这种失去更好
如摆放在草原人家的椅子
可以永远保持一个姿势
无人可坐，或者永远等待回来的风
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悲伤
翻阅过栅栏的蜜蜂安然离世
像回不来的人在我眼中火葬
一页白纸上出现了蚂蚁的幼卵
不是一个两个或者三个，而是无穷无尽
把透明的白色和黑色的斑点涌入肌肤
像熟悉透顶的眼睛以轮回转世占据上风
蜜蜂啊被风火葬，而蚂蚁火葬了我的悲伤
离开了很久的生活回来了
像失去的悲伤偷偷告诉了我它的秘密
这飓风遍野的时间的流逝啊
总是在世界各地游荡，在世界各地游荡
有没有人数过这样的拥抱……风中之子
王子般的笑容，白头发的鸟
耕种过荒野的人，高贵的嘴角
黝黑的脸庞和静穆的眼神里
吹过了回来的飓风和依旧纯洁的人
看不见的地方才会拥有最自由的风
说不出的悲伤才是最平静的夜
就像没有人怀疑过自己的秘密
可以被自己任意挥霍
母亲啊，请原谅-————
我已不能再轻易拨打你的电话
父亲啊，也请你好好疗伤
离去的人们啊，也请你们保持适度的距离

3、傍晚的丁香

空气像梦中的白蟒一样安静地盘踞着
和白蟒一起居住的忍冬，白蜡，山楂
红的红，紫的紫，白的依旧努力地白着
这些时间的忍者，挨着眼眸种下的悼词
曾被幸运女神短暂地剔除过的白昼
似巨蟒之脊的鳞甲被白昼仔细地遮蔽
在无边的科尔沁草原上
这宁静的被亲人吻别过的鳞片
被陌生人抚摸吞噬过的鳞片
以最后一片黑鳞，或者白鳞
以最后一次倾听过的遗言，或者叮嘱
使我们以崭新的面孔游弋其中……
没有什么漫游赛过这种冰凉彻骨地攀岩
如女神的赤足在慢条斯理地游弋绝壁
那些我们不曾忘记过的人
此时仍然没有原谅我们的人
来生依旧结伴梦游之人
这丁香的暗语，将它们举过傍晚的天空
有那么罕见的一震，你成为哀悼的理由
为修复那鳞甲组成的白昼
开始细微地调整呼吸
越来越细，越来越低，近乎于无
直到融化成为另外一条安静的蟒
我能为你透露什么秘密呢？
经过东山公园时的荒芜，和一串盛开的紫藤？
还未合拢的东山高架，和一排挪动水泥砂石钢筋混凝土的手？
那年轻的沉默不语的司机，和她只剩一双眼的脸？
数不尽的盲点忽然闪现出人间冷暖……
最多，我可以透露一下明天傍晚的天空
一只白色的巨蟒，在一个安静的角落
试着在一个安静之人的身躯上
蜿蜒曲折地游弋于科尔沁草原的边缘

4、河湾坡的牧马人

科尔沁草原不再荒芜
当牧羊人无话可说的时候
马以出汗的方式与其交谈
为了浇灌彼此的挫败得失
雨水比天气预报下得更加复杂
先是狂风大作，接着是黄沙漫天
最后才是豆大的阵雨或雷阵雨倾泻而下
马鬃里翻腾起激烈的角逐，如日月狂欢
雨与汗的对视，博弈，水的交锋与交融
在不动声色的暗流里，牧马人独自出现
并把毕生的愿望驾上马鞍，远眺的天空
那不如意的“妻子”，灰暗的握手与亲吻
仿佛晚霞被雨水淹没，混沌之中
每一缕光都失去了埋怨的勇气
挺拔耸立的白蜡树比儿女们站得齐整
弯垂的青穗结出了他们沉甸甸的重担
上班，下班，失业，再就业……
他们都还在拼命赚钱，养家糊口
偶尔想起梦想的时候
眼里只剩下一丝讽刺的意味
空旷的荒原上，红柳丛和骆驼刺
是山丘之上的火焰，回忆的坟场
那些韧劲十足的枝条，粉红色的火苗
马匹经过时如踏入一场漫长的殉葬
十万里烈骨，千万里春苗
葬不下已经失去的那一个儿子……
什么时候才能看到孤独的牧马人呢
蜥蜴出没的地方，斑鸠曾经来过
姑娘来过的地方，亡者也曾来过
雨歇后，再也没有马道可以奔跑
最软乎的高羊茅如细密均匀的呼吸声
在牧马人的耳边，这些卸下汗水和雨水
卸下哭泣和雷声的词语，它们不再摇摆
像刚出生的用镜像注视牧马人的孩子
轻轻揉搓着牧马人的眼眶，河湾坡的雨
总是在外人看不到的时候浇灌他的内心
他去哪里触摸这样一颗心呢
伟人发现它的存在自叹不如
好人遇见它的时候知道自己坏过
而陌生人践踏他的时候
脸上竟然浮动着伟人与好人的笑意
牧马人啊，他不想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如同人间不想知道人间已经发生了些什么

5、蓝色的大雪飘入墓地

我爱过一只羊，那是途径你胸膛的风暴
被狂风放牧过的最蓝的大雪被自由抓获
我还爱过一群羊，被忧伤漂洗过的云
被杀戮围剿过的柔情在大雪里做最后的漫步
我至少爱过这两种风暴
似人间交叠起伏的山峦
在最弱的地方如蓝色的大雪归于墓地

我做过火车，九十度折角的座椅上
安坐着一车又一车这样的羊
被车速推动的困顿里，蓝色高悬如壁
陌生的来路不明的头颅
用黑色黄色白色的云块和自由赛跑

在地铁上，我和羊群卷入冷气
隧道里的冷使我们瞬间凝结成蓝色的冰花
在夏季，就这样被坠入深冬的漩涡
吊环上的手印如神性的密码
为归于墓地的大雪修筑蓝色的水系

没有人放牧的蓝，在荒原上
散居的羊群逐渐汇龙，靠近我
那是失去了胸膛的风，弱下来，弱下来
在经过我的一刹那，准备用最大的加速度
酝酿一场蓝色的雪……那是归于墓地的人们
在经历了很多次风暴后练习死亡的空中漫步

6、以梦为马的失眠者

今生要梦见许多人的爱，许多人的父母
之后才敢梦见自己的，在荒凉的身体里
给一匹梦中之马喂养一片荒凉的草原
这是你为夜晚加分的动作，一对荒凉之子
被现实困住的一匹瘦马侧身前来探望时
才可以让所有的父母在荒凉的马背上驰骋疆场
这时候，热起来的就是秋风过耳与人间美景
这时候，你才说你经历的夜晚比白天还白
曾经有多少次，有许多暗自成佛的时机
你想悄悄喊一声爸爸妈妈的时候
你想再叫多一次哥哥姐姐弟弟妹妹的时候
你想让丈夫放下行囊把手放在你头顶的时候
你想在上夜班，谈项目，独自播种日月的时候
你想在面对女儿楚楚微笑的模样时
再也不用提前抹去滚烫的泪水热切的想
多么温柔的念头，你做梦都想让他们抽走你手中的一根缰绳
这无形中的同一片夜空，一根缰绳放牧的夜空
它赐予你的只有缰绳
现在，这根缰绳松绑减负成了秋日的风
一匹忽闪着翅膀的白色坐骑，每晚巡逻时
它都会侧身踏歌未亡者的睡姿……
多么宁静的街巷，你自幼失去父母的玄机
你不曾言语的伤害，落在你窗台的大雨
你坐在秋风秋雨中倾听马匹奔跑的呜咽
多么崭新的跑道，鸟儿也不曾这样行走
以梦为马的失眠者，你不生长任何暧昧
你只为夜晚生长白色的翅膀和马鬃
哪有什么好夸张的梦境，瞧，你的眼睛
两片多么辽阔而肥沃的草原，马蹄溅雪之时
落进来的每一种声响声声都是一片雪花
声声都在互道着晚安，是谁的晚安更漫长啊
不要去比较，只是失眠者的晚安已秋高气爽
在夜里翻来覆去的队伍里，能继续踏歌长行的
只是失眠者比我们多想了父母一次……


陈末提交于2020年7月31日星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