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黑夜和灯盏是我们表演皮影的道具

小时候，夜黑覆盖了人世
我和兄弟姐妹坐在门槛上
等父母从山坡牵着牛回家
听到牛哞得像汽笛的时候
我们知道，灯会在门上亮起
泥墙也就成了我们表演皮影的舞台

在灯火中，我们兄弟姐妹
开始在土墙上表演各种皮影
飞禽走兽花鸟虫鱼树木野草
表演完了后，父母才把晚饭弄好
于是，一家人喝着月光稀粥
咀嚼着泡菜，啃完玉米馍后睡香喷喷的觉

2.当山峰在雾中尖叫

云雾很浓，是两座山
穿的厚厚的衣裳，太阳一出来
山峰就坐成了你的胸膛
喂养着险峰无限的风光

月亮提着星灯来看你时
你关上了薄雾的窗帘，倾听窗外
楼下有老年人群起尖叫——
露出来，我们都在虔诚地仰望

3.演员和观众之间隔着多远的距离

两面都覆盖水银的镜子，让瞎子
看清了芸芸众生的苦苦挣扎
一条曲折坎坷的路，牵着他
坚定地走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在深渊里不知深浅才会如履平地

一个昼夜涌动的大海潮汐
让聋子，听清了众人的幸福呻吟
一种虚幻袅袅的声音，挽着他
勇敢地走向了永不浮起的深海
在深海底，静候考古者打捞历史

更多的围观者，看瞎子和聋子
在舞台，怎样表演命运和发声
高潮时，剧场的灯全都熄灭
主持人宣布高调地宣布：散场！
台上台下的大戏瞬间戛然而止

4.黄道吉日宜祭奠刀锋上脑梗的父亲

父亲的一生，在刀口上活着
牺牲们的功劳有：猪牛羊驴
鸡鸭鹅鱼花鸟虫鱼，在他的掌中
一切肯定是穷途末路，禁止尖叫
这是他立下的规矩，他的声音
喘息在餐桌和锅碗瓢盆交响曲中
最后，父亲突然倒在了自己的刀锋上

啃噬父亲的火焰，把他用过的刀
用舌尖磨得锃亮，当我们集体下跪时
和尚们的悲歌，普度着他的亡灵
我在心里想，还是让刀超升吧
等会儿，那个小盒子，把刀子盛下
父亲的遗嘱是：用骨灰把刀深藏
然后，用它们血腥的泥，把盒子埋葬

一头野猪，把父亲的石碑拱翻
坟头很乱，儿啊，如果你看见
穿山甲从坟里出来，你别生气
它们，注定要调皮地把我的灵魂
拱到没有屠宰场的星球上去
狩猎野物的枪声不停地惊醒乡村时
父亲托梦：儿啊，放下枪吧，与野物们共生……

5.兵马俑们好像都是彩泥塑的

当我在兵马俑坑中细细地观赏时
我在想，当年的我，是不是也在坑里
观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另一个我
然后，相隔数千年，我们相约在现在
手无寸铁，不粘一点野兽的血腥，纯朴地
相见，相互会心一笑，抿了天下恩仇

当我在始皇陵——园林或墓园中散步时
我每一秒都告诫自己，脚步要轻些，再轻些
免得惊碎了始皇江山万代传的好梦
然后，当我从剧场中，默默退出坐椅时
我想，我是那个逐鹿中原的狼
还是那柄流着血的剑，断了的戟
或者仅仅是个披着人皮的道具

多年以后，相隔万水千山，我在
一个小屋子里，思考，为什么要拿着血汗钱
要不辞辛劳地奔赴到始皇帝和兵马俑身边
其实，当时，我在心里面，是真心实意地
向兵马俑们下了一道命令：走，到海那边去
没有脚步声，后来我想了想，众将士们沉默的原因
原来他们都是泥塑的，怕水，更怕潮汐

6.草根们要活着，这世界才会活得美丽

我确实可能只是普通的草根
陪伴我的，除了可敬的蚯蚓们
还有粘着祖先魂灵的泥尘
其实草根们，都活在无光的地下
这应该是真的幸福和好的命运

朝下往上地活下去，在地上的草叶或花朵
其实，也是我的至真至善至美的肉身
比根们更沉默地活着，与旱涝抗争
所有的光和脚步注定要和风霜雪雨转化为能量
这样，树们才能活得温柔又坚韧，活得渺小又辽阔

7.那些喜欢被老牛吃的草才是怀揣理想的草

人们都说老牛爱吃嫩草
我却不相信，老牛啃草时
河岸靠近水的位置上
有的草比水还嫩，老牛却没吃一棵
老牛只吃那些渴望被吃的草
那些草们眼里的露珠，弥漫着
成熟温柔丰腴的力量和营养

但是，你不要说老牛们太挑食
老牛们也有拉犁耙和活下去的智慧和勇气
关于吃什么草的问题
老牛们有自己的心里话要说：
吃了没有成熟的草，啃断了草根
老牛们的命，也挨不过秋天
因为秋草才会帮助老牛们越过白雪皑皑的寒冷

其实，各种姿态的草们也在沉思
活在牛的齿缝间，与死在锄头下的草相比
也是一种继续活下去的方式
被老牛和小牛啃过的此岸和彼岸
一直都绿得让收割的原野生疑
嫩草们在，老牛们在，两岸在
从山坡上下来的洪水才会清澈透明

8.爷爷像光一样地默默无闻地走了

小时候，爷爷打着手电筒
在黑夜中，走了
我们看见光，渐渐
淹没在夜黑的深处
光没了，盼望他在黎明的时候
敲响挂着老锁的木门

那天，爷爷拄着拐杖
在阳光下，走了
他走得默默无闻
从炉火中坚定地走向了山坡
然后，留下一片野草的绿
抚摸我们疲惫汹涌的瞳孔

9．想起你时，脑海中总是涌着无休无止的潮汐

当我从身体，取出一根骨头
拄在你的手中，人世
就多了一条闪电般的路
乌云与黑夜，包括你和我牵手行走的阴影
并不代表太阳和月亮的坏心思

那时，你从掌心取出一盏灯
悬挂在我的额头
身后跟着我夜行的人们
最终踩着我的影子抵达了黎明
踩和被踩，都没有感觉到深刻的疼

每当我看见山和山相拥阳光时
我想起了你，窗外的鲜花和落叶
在群鸟的和鸣中，开放或凋零
而你，躺在另一个窗户的下面
在逍遥椅中让摇摆的一生涌出回忆的潮汐

10.重温四季的日历

风，起源于你的喘息
雨，来自你的眼睛
霜，遮蔽不了你的表情
雪，一直在替你擦拭劳累的灰尘
一本你亲手写的日记，没有任何文字
里面画的全是曲折坎坷旋转的年轮

风霜雪雨不断穿过你的背影
总是让我想到一盏灯
长长地明亮在村口或屋檐下
直到寺庙的钟声或教堂歌声袅袅升起
一个密布年轮的身体
在我的回忆里，摊开了一幅最美的风景

11.春节的另类滋味

许多灯光，在小河里摸着石头
准备引渡寒冬平安着陆早春的天气
更多的鸡鸭在年前时，才想起雨夹雪
灯笼和村庄一直都在大雪纷飞里捉迷藏

春节的烟花盛开，河水结冰反射星光
餐桌上的塑料花也在怒放着漂亮
美酒和家常话，常常泡出一壶全家难咽的药
药中的味道，好像是历史或来年开春的计划

偶然与必然，许多家庭里外的故事
很像或然，热闹的电视和集市
云聚雾散时，天空蓝得更加慵懒
鸟群们在更温暖的南方聚会争鸣未来的大计

12.乡村的小河放飞日月的风筝

一条透明的河流牵着太阳
放飞七彩的原野，江山高高地悬挂
浪尖的眼泪在白纸上素描着瞳孔

几株桃花灿烂地拥抱着古旧的老屋
思考的小桥下，流水潺潺远去
一本嵌满鹅卵石书和花鸟虫鱼在月光下对话

小青山迭印小绿溪的小窗口，剪影轻盈
星辰们融在了油画吮吸着夜黑的灼热
好梦，慢慢地孵出了一窝窝清脆的鸟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