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深夜从广州赶回时，药店还没有关门。小城依旧不紧不慢
具备年迈父母的所有特质，心存善念
与世无争。还有
眼花，耳背
从不花费心思去分辨蝙蝠
是一群不怀好意的游魂。还是栖于
花床檐楣的福祉。或是
红嘴唇撕咬下带血的山珍。
他们倔强，隐忍
年轻时不屈服于山野凿不动的石头
年老时不屈服于疾病
我买了口罩，让他们戴上
父亲拍着胸脯死活不肯
像一个赤手空拳的
英雄
 
二
 
暗自庆幸，没有选择游学武汉
师生挥手辞别，腊梅的香味浓于消毒药水
“平安到家。”“平安到家。”
微信群里一句一句慰藉，渐次减轻我心的重量
一瞬间，宽恕自己的私心
某些蛮荒总隐匿在口罩装饰的原初地带
懦弱像一粒烟尘
水雾蒸腾，带起瘴气
风中倒悬塞壬的歌声
奔忙的人都遮住脸，看不出坚毅，或者扭曲
那晚八点，我们与武汉
同唱国歌
一声。一声。那呼唤加油，呐喊的声音
像一阵惊蛰的滚雷
滑过夜空
飞向1200公里远的江城
 
三
 
女同学是镇卫生院医生
是我见过最亲切的天使
白衣，蓝口罩，笑容安静
圄居的日子，我想是一个病人
我们相见，却是在高速路口，裹着严实的防护服
她递给我酒精喷壶
侧起身，刻意错开我的眼神
上次同学聚餐敬酒，她丈夫在场时
也是如此
14天以后见 。这是报名做志愿者那天
妻子丢给我的话
我不会去尝试丈量未知的距离
今天跨出，用了一步。但我毋须感激灾难
六点，接到儿子电话。喊，
快回家吃饭
 
四
 
“我的心是乱的，现在没法写作”
这句话是李修文说的
我正好偷偷躲在露台玩手机，逃避飞沫
做一个罪人
用同样的理由说服自己
以便初春的阳光打到身上，察觉不出寒意
鱼池里放养了多年自由，那曾是困不住的愉快
如今心事重重，形影瘦削
它们吸食夜晚升起的星星
各种带泪的笑，给墨黑的池水溅起些许皱纹
睡莲从淤泥中冒出一点嫩芽
它是鱼儿夏天遮荫的，所有希望


五
 
徒步越过把守山口的岗哨
驴友抵达山顶
他的脚印留在雪地，像一串宣言
大地仁慈，包容这种面对死亡的悲壮方式
更多人怀念英雄。那些经幡指引向生之路
仿佛一种信念，搀扶行进的人群
传来的照片
枝头冰凌正在消融
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阻止春天如期而至
总有负重前行的人
带来这些消息

六
 
父亲戴上口罩
送来土豆
非典。5.12。新冠。
一场又一场苦难，伤口变得麻痹
岁月让我们交换角色
他们更像是不听话的孩子
零散的纸币写满祷告
系于一根红色布条，承载了整个世界
父亲露出眼睛
我第一次看清那里盛满的苦楚
口罩盖住他两颊坚硬的线条
像尘土终将盖住他的身躯
他说，他们年龄大了
担心开春时
村里老房子空荡荡的，没有人
替儿女种下农肥施养的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