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凉好个秋哇

――诗者翠儿

我们很疑惑:为什么诗者要将诗背后的那些故事、叙述、情景、说话等等一抽而空，去追寻一种残留下来或者衍生出来的抒写形式？

譬如，有一个秀发如瀑的女人要做饭了，她君临厨间，环视一周，只见那刀枪林立、葱姜跃然，只见那米面如丘、鱼龙奋翼……她坡挂入得阵来，刀舞勺飞、箸走尖锐，这边厢砧板上隆隆如古校场，那边厢汤池里沸沸若劈滔斩浪。于是这个长发女人就觉得这就是诗了――

厨娘

从来当仁不让

晚餐

必少不得她的拿手绝活

茄子换上面纱

犹抱琵琶

大椒噙住叠翠

虾兵们挺胸翘臀

败将也有败将的傲骨

香菇或者红薯

青黛倚着素白

队形整齐

摆出一字长龙

彼此相生相长

各有各的好

火候，不急不缓

油温，恰到好处

美其名为，天妇罗

从来不觊觎你的山水

不贪图你的美色

她一边用蕾丝边的围裙

擦拭小手上的水迹

一边很傲娇地预谋着

如何再颠覆一次

你味蕾的乾坤

――这个长发女人叫翠儿，这个叫翠儿的长发女人是个诗者。

翠儿，眼睛大、脸大，鼻子大、嘴大，可以说，她是个五官比例大一号的女人，就是这个缘由吧，她的诗也适应了这个比例，总是把所要抒写的对方也大一号去写，故而，读翠儿的诗，你就放大了比例去欣赏，倒也能从中品出些啧舌的味道，甚至可以是大乐子。

譬如说，她要切葱花了，你可以想象一个大比例的美娇娘，一手摁住了一条刚刚跃出海面的白衣骄龙，一手握了把巨大的青龙堰月刀，但见那朝阳塞满窗，只见那刀起刀落如蜂振翅，但见这刀下丝飞出，只见这霎时间葱丝已堆山。当然，这并不是翠儿唯一的诗歌方式，在她看来“所有的生命之重，生命里的体验与感悟，都可以借助诗歌的翅膀，以纯粹的美感，在更高的层次里，飞舞起来”翠儿以自己的多种诗性手法，同样体现出人生感悟乃至生命关照。

一、逻辑的退让

翠儿的节奏是有意将女性撒娇诗化了的节奏，翠儿诗的节奏是将风花雪月“扒拉”得柳絮纷纷的节奏。渐行渐远的古典意境被诗人愈品愈浓，这就有了诗的基本要件，情绪的、思维的、构件的。日渐小众化的诗千万不要去试图登高振臂，远方之于当下对大众而言意义甚微。

诗是情绪的，诗是抽象了的情绪，一眼就明白了的绝对不是诗，所有人都一读就明白的更不是诗，语言所汹涌着的只不过是它的专列外皮而已。

翠儿的诗看一眼是不够的，你以为它要扭捏一下自己的线条，它却让你感觉自己独有的张力，但当你正在品味它所呈现的张力，它却美轮美奂地呈现了自己的富丽堂皇，然后你徜徉在它的华丽之中时，它又呈现了独一无二的质感……然后，你永远不可能说清楚它的然后……

嗯，别出声

留给世人去唧唧歪歪

我爱此刻

推杯换盏

真情流露的全部呈现

前生和来世

今生与今世

都不过

一场虚拟的旅行

那么，

还有什么

需要辩解

需要虚与委蛇的维系

醉就醉了

一个猛子扎进去

卑微如何

显赫如何

曾经沧海

亦或白纸一张又如何

这是一首不易解说的情绪诗，它似乎以一种沽酒买醉的行为去寻求另一个自我，醉去时分，还在计较“卑微"与“显赫"，这与前面的感叹形成了“自矛盾体”。喜欢呈现出来的真情，又不得不一个猛子扎进醉意之中。世人的唧唧歪歪无非是不入得醉人耳的功利絮叨，从虚与委蛇起，结局于似醉非醉的模糊，以实现诗者的情绪宣泄。这也许就是诗者所谓的“逻辑退让”，觥筹交错之时，兄长弟短，酒酣时分，各自争长论短，酒醉之时，已经分不清天南地北，车轮子话语颠来倒去说，至此，一切的逻辑思维即成云雾缭绕，所有的对话也真正成了唧唧歪歪。至此，别忘了一个旁观人――诗者翠儿。她这叫设置情景、搞乱逻辑，纯属有意。自己弄来个万花简，转来转去就凑成了酒桌，还要凑几个有故事的人儿，吃着喝着说着，然后呢，把那些可能会感人至深的丰富经历一概去掉，就剩下了几句诗。总结而为:曾经沧海怎么样？一张白纸又怎么样？

这，就是诗人的逻辑世界，以无中生有滥觞，以饱满情绪挥舞，以自说自话构成，以宜人醒世收束。诗人的“无”很值得玩味，说无却有、说有却无，他潜意识里总以为这个世界非常不完整，比如人本来可以飞翔的、繁星本来可以任由布排的，比如思想是可以掏出来咂摸的、今生来世是可以商量的，等等。故而，他们的无中生有恰恰是维系诗性的最宽阔纽带，只要情绪在，一切都会有;只要情绪在，一切逻辑构成都是陷阱。看这首《从人间到天上》:

再来一杯，子夜的钟声

召唤着贪杯的小兽

像最初的遇见

被嗜酒的仙  爱诗的神

诱惑着

让她更大胆些，更放肆些

在午夜横闯太白的梦境

从不存在的章节下手

忽略被逮个正着的窘态

再来一杯

这似曾相识的高温和细节

再来一杯

让人欲罢不能的今生与前世

就这样

醉在你的酒窝里

再不要醒来

一曲狂放不羁之长歌、一段情到深处的飘飘然，本该是花花草草的低咏，禁不住翻江倒海的波涛澎湃;小女子向西、公子往北，未免过于叽叽咕咕，倒不如混沌了杯中乾坤，让大缘分迷醉了大缘分。对了，翠儿下厨的那一组诗称之为《雪娘破阵纪》，共十首，看看小题目:“一字长蛇阵”“二龙出水阵”“三山拱月阵”“四门斗底阵”“五虎群羊阵”“六甲迷魂阵”“七星北斗阵”“八门金锁阵”“九宫八卦阵”“十面埋伏阵”。瞧瞧，一餐下来，厮杀得天昏地暗、诸神不宁。不就做了顿饭么!翠儿却想得多，说是想着“怎么样才能把咱们中国代代传承下来的文化、审美、古典诗词的韵味等等融入现代诗歌里寻找更美的表达”，她认为这算是一种修行。

当然，逻辑毕竟是人类思维规律，之于艺术，则幻化出奇妙的艺术方式，之于诗，自然会调动起生生不息的语言气息。翠儿的这些句子，或许已经或正在形成某种情绪倾诉样式――“当我遇到你/异乡人 /我一生积攒的新词/都似有了具体的触感/清流  小溪  地平线/从朦胧  隐入云髻/隐入我潮湿的眼眸/浸入内部的风  新月的边缘/我宽大的衣袖/已经触到你/隔年的马蹄声”这是一种带有虚幻邂逅色彩的词句流程，因为偶然的际遇因缘，就会遇到一个“异乡人”，这一遇，一下子就引发了诗者的情绪，那怕是想象的相遇，也是那样令人激动不已。大比例的女诗者自然就选取了基于情绪涌动的大意象，并配备以烘衬的所谓小景观，这就不由自主地想见了地平线、云髻、风月等大背景。这种大配置很好地适应了所需要的大情形，也正好配合了大比例的翠儿。从而如同隔着大峡谷或者大海峡去汪洋恣肆地展开诗歌的羽翼。

二、比如西风烈 

大比例翠儿有一头如瀑布秀发，然而她总是喜欢戴了一顶大沿帽，远远望去，一个苗条淑女的肩膀以上就是大大的遮阳帽了。诗者翠儿或许要在这自我遮掩里去寻找更为广袤的诗意：

太空旷了，银杏坐在自己的叶子里发呆

慢慢地就坐到了时间之外

陌上西风，有时带来浮云或野雀

有时是雏菊，更多的时候

是这些跃跃欲飞的叶子，素衣轻履

她们都是快要按捺不住的新词儿

欲要飞去另一个地方，重新找回自己

这首《比如西风烈》是在空旷中寻找另一个自己，所谓的找回实际上是对时间流逝的浩叹，单向时间总是一去不返，没有谁能够背反这个规律。怎么办，那就朝空间去诘问，一个地方久了，就好像时间停留，恍惚之中就如同迷失了自己，如同“坐到了时间之外”。至此，似乎陷入了一个怪圈，明明时间在一点点失去，可是感觉到的却是时间与自己无关。对诗人而言，每天都是新的、但是驻留之地依然如故，每次构成的诗歌也都是新的，可是所用的翻来覆去好像又都是那些似曾相识的词词句句。幸亏我们处于三维空间，此处久居、一切不再新鲜，就易地而居。山还是山，但毕竟不是原来的模样，水还是水，但它的弯曲毕竟有了新的样子，阳光也会从不同以往的窗户洒进来、语言更是新奇的让你不得不去重新学习。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西风烈，沙飞石走云水没。万卷书容闲客览，一尊酒待故人倾。这些句子的构成，无非是眼前空阔入目来，激发了五内激情。诗人胡香说“现代汉诗的节奏和韵律更多是内在的。它是一种整体上的感觉，是诗的气质，难以言明，也不可教习”诗者所选取的意象一开始就带有很浓烈的情绪色彩，词句不过是更接近这个情绪的另一个载体而已。“许多优秀的当代汉诗都有很强烈的内在节奏，如果进入到这种节奏中去阅读，会非常受感染和感动，如果进入不了，便会感觉累和不知所云”翠儿的诗歌也在追寻内在节奏，他许多诗都以一种不合常理的方式断句“那么多布景，都源于自身的/一个个幻觉/在表达以外，开出一朵朵/诡魅的小花”在定语处停顿、在谓语之后连接处停顿，出于诗者自己的语气需要，但是到了接受者那儿，不一定能真的接受。这就是节奏了，诗者自身的节奏、通过语句流程所呈现出来的节奏、第三者所感知到的节奏以及认可度“也许，我只能点到为止/那些受过伤的词汇，在我的身体里/波光粼粼，不规则的疼痛之上/点点翠色，隔了无数轮回”。

诗者翠儿是个空间主义者，她把诗作为拓展空间的工具，把以平常乡愁为基调的心绪放置于言语之外的环境去抒写：“总有一片落叶如我/带着不断下坠的肉身/一阵风，就能把骨头吹散，空留下一个/

没有了门牌号码的旧地址”，这样的落寞不一定有具体的触发点，是吟咏者长期淤积而成，用一些飘忽不定的语句组成，其中的情景况味也是大量积聚之后才能够找来。乡愁本身就是空间的产物，故土、他乡，远游、归来，巴山夜雨、窗下共话，举头望明月、桑梓天涯路......这些意象属于文化留存，更是民族集体情感寄托所在。“秋风也在写诗吧/一个字一个字镶在月光里/长长短短的，撒下斑斓的光与影/似秋声阵阵，深深浅浅的的草香”翠儿的情绪也属于集体记忆所形成的集体情感，只不过她是大一号的诗样式，“江山万里横亘/溫良的草木按倷住/不朽的枯荣，似游子的归心，按捺住/思乡的鲜活”这种大型号的意象组合会带来空旷悠远的效果，江山如画、河岭横亘，草木蠢蠢欲动，游子临此情景，那似箭归心也和万物一样，任你几枯几荣、月落月升，人人会有思乡时，但是翠儿的思念是鲜活的、跃跃舞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