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他回家了，
带着一大兜的贷款
和一个大肚子。
家院的地板上湿淋淋的
昨夜下了一整夜的雨
窗外桂树的叶子还带着水渍。
树叶是暗绿色
没有反光，没有水滴
一切都不同寻常
他回来了，带着天空的阴云和雨
他回来了，带来了满地的积水
我跨过水洼，走上吃早饭的路

那天清晨，早饭的前歇
是一场，带着雷暴的阵雨
我像个幽灵推开房门
世界的嘈杂便一下涌入我的脑海
大自然控制着雨的方向和速度
像个演奏家，愚弄我的情感
那是一场交响曲
没有序章和前奏
没有剧末和结尾
我的面前，
是一场毫无规则的雨点
跳着毫无情感的舞
啊！我明白了——
那一天，是那一天！
他来了！他来了！
死神挥舞着镰刀
割开暴雨和眼泪
那个男人就坐在餐桌旁
享受着向死神乞讨来得食物
我明白了，却无法摆脱
童年的阴影，像黑色的纱布
女人戴着它出席葬礼
而我将躺在棺材里

那天清晨，餐桌上是沉重的沉默
只有我和他
我，和他
面对面在狭窄的房间
我低下头颅
乌黑的头发对着他，像一面坚不可摧的盾牌
我心中下起暴雨
我心头掀起狂澜
我无法实现自己破口大骂后发狠的大笑死亡
只能在脑子里疯狂的幻想
报复——恍如隔世的醒来
而我却滴下泪，汇成眼前这碗屈辱的汤
我喝着它，没有任何声息
赋予我生命的人，不知何时夺走了它

我没有勇气面对他
这是从哪一天起
从哪一天起
窗外下着同今天一样的暴雨
我被蒙在被子里，遭到无声的殴打
也许我的记忆被刻意篡改
也许敬畏的暗示已经烙在气管
蒙在被子里的不是我
而是身藏自尊的布娃娃
所以才不会开口叫疼
我明白，
剥夺生命的人戴着一顶赋予生命的帽子
这比剥夺生命本身更卑鄙，更低下

客厅里来了一个陌生男子，在他面前趾高气昂
而他仍腆着肚子，努力在陌生男子喋喋不休的飞沫中努力抬起头
即使肚子都快落到房间里的桌子上
——那一张他买来的，
表面透明，里面却藏着一幅清明上河图的桌几
母亲躲回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也许此时，她正躺在床上，面对着白色的墙壁
也许此时，她跪在床边，蒙在被子里哭泣

我该知道的，我该知道的
我背后就是母亲关上的房门
（我茫然地思索，低头站在自己的卧室，背后就是母亲的门）
客厅里含糊不清，夹杂着劝诱和笑语
我站在卧室深处，门敞着，可我一动不动

不知是那一刻，
或许是在他开口的后一刻
——忍受不住飞沫，也低下头的那一刻
陌生男子提出了要求，
而他毫不犹豫了
他大步走到了我身后
他打开母亲的门，带着风声
他在房间里翻找，打碎杯子
他关上门，带着重重的撞击声
而他自始自终
没有与母亲说一句

走了，
走了。
他们走了，
（像战争后幸存，哈哈哈哈——）
空气里的酒全散了
可或许以后还会有第二次撞击声
而我却一动不动

人们疯狂地透支着
他们身无分文，（却有家庭）
他们衣衫褴褛，（没有自尊）
他们拖着一路肮脏的脚步
在灯火辉煌的街头
跳着拙劣的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