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引：川北盐亭小镇黄甸又叫黄天坝。生于斯，长于斯，业于斯，五十余年守望，山水人事依依，都是乡愁。

1.云里雾里

铺开别问理由。无非眷顾，无非
有些该拥抱有些要掩埋
祖母说从前天坝很黄
水黄土也黄人黄事也黄
不黄的只有山。山中的黄阁府
踩着庙岭走一步就青一回脸
西陵和中原比着辽阔
不一样的是起伏与坦荡
以及侠客纵横或王者逐鹿的豪迈
雁飞川北衔几片豫西的云
丢向蜀山养一带蚕丛的树
涓涓过的苔痕，最远处来最近处留
阳不阳光都长上不上阶都绿
母亲说那以后大甸就亮了
天地都亮花月同亮
总有云雾牵着丘陵深一脚浅一脚
顺湍水与洛神举步成诗
偶尔持重为雨，淋湿那些
只有烟没有酒的记忆

2.扯谎坝

“远古来过蚕姑娘
近代出过白毛僵”
一群随便吹不用负责的闲人
一块随便说不用脸红的瘠土
“南北街东西走
这里的人会咬狗”
他唱你听，爱信不信
“手工面一碗动柔情
张献忠不杀湍江人”
他写你看，两厢情愿
“这块土地有名堂
草窝窝飞出金凤凰”
一语成谶，果然果然
撒谎很书卷扯谎很村俚
总之“把子”也可以扯成现实
比如两条高速一夜贯通
亿元企业悄然落地
都是继续扯下去的理由

注：黄天坝老年间曾被戏称为扯谎坝。扯谎即撒谎，指所言和事实不符，四川也叫“扯把子”。蚕姑娘是当地对嫘祖的昵称。

3.牌坊垭

这地儿正对场口
老祖宗树起过一道标杆
是关于功德关于节孝
关于祭祀还是其他
我不一定知道你一定不知道
有人只管冷眼旁观
他们从门洞走出去死了
他们从门洞返回来死了
小祖宗推倒改建一个出口
有人从这里走出去活着
有人从这里返回来活着
后来猪儿的爹想重新树立
猪儿赌咒联手别人再次推倒
后来相互妥协忘了这事
牌坊垭名还在一叫好多年
假如你向乡党问询原委
一部分只能随口敷衍
一部分可能肃然起敬

注：黄甸场镇东北出口叫牌坊垭，老年间牌坊被推倒，名字一直留着。

4.小白

小白是外地流浪来的
她喂过它三次
一块没啃干净的骨头
几口吃剩的饭
以及山上干活时
没憋住的一通排泄
它回报过六次
一次惊走逾墙者
两次吓跑老光棍
三次护着她和阿黄掐架
后来她走了
头七到末七
纪念者从百八十缩减到四五个
第五十天很冷清
她的念力飘在无人的祭台
坟头那堆沉睡的白若有所感
醒了过来
温柔地看她

5.菜妪

太阳很大摊子很小
种类很多很杂
女人很瘦很黄
叫卖的声音扯着空气
萝卜一毛黄瓜五毛番茄两块
网速太慢广播短路
市场经济完败计划经济
菩萨只要香油
凡人只要廉价
这一季收成不错
量小任选量大从优
她扶着劳损纤腰
望向对街的回春堂
门口丑字体告示很醒目
伤湿止痛膏价格看涨
货源紧缺
为了您和家人幸福
欲购从速

6.老庚 

他骑车上城说是给我
捎一袋豆子。要不要钱没问
反正他富余反正我爱吃
辛丑的人怕帽子动物也是
他说作物没受影响
丰收就是丰收特大丰收
水果丰收蔬菜丰收
油菜角很胀小麦穗很沉
豌豆荚好胖好多好黄
胡豆荚好大好密好黑
价格太低就没卖就留着
一半解馋一半做看我的手信
他说装袋之前尝过两次
顺气的效果贼好
一回像公文很长很通俗
一回像诗歌很短很婉约
他一转身，我就输给了
黄天坝袅绕的烟火气

7.鸦鹊

静物很普通比如山水
动物很别裁比如鸦鹊
黄天坝的脚本写得潦草
等闲把喜鹊乌鸦混为一谈
分门的两鸟就此合族
还好可以放任喳闹梅梢
选最高的树杈筑巢
甚至拔下全部羽翎连通天河
给牛女快递一枚肖像的铜钱
可惜那货吃腐肉无口德
吱哇乱叫大不吉祥
二娃家存着一册手写的本草
年深日久字迹模糊
相关的记载疑为杜撰——
老鹊茹苦养育六十天
小鸦一定衔恩反哺两个月
也有人信而不疑立入家训
父慈子孝了好些年

注：黄天坝有一种鸟，当地人叫“鸦鹊（方言念qiu,阴平）子”，多数人认为其实就是喜鹊，也有人说是乌鸦。作者未曾深入考证，感觉弄得太清楚反而不写意，能书证乡愁就行。

8.年味

小镇后山有真常观的神奇
道韵把黄天坝的精气
感染成长街，图腾成黄帝嫘祖

槭柏混合的林子蓊郁着老街
苔痕上阶绿透眼底
落叶踩成诗，谱定年味小调

老庚更老了披件山羊皮褂
凸眼如老井红脸像关公
掀起胡须露出五行舌苔 

大红灯笼都差不多  
筷子淹没于十碗八碗文字
晒出的全家福各有不同

龙狮鼓点敲穿街头巷尾
红包隐现赵公明的微笑
男女老少一样地情绪饱满

爆竹在乡愁的出处炸开
每片瓦都蒸腾着袅袅喜悦
越高越远，日子就越长

注：作者老家小镇名黄天坝，有真常道观和黄帝嫘祖遗迹。赵公明即财神。

9.脚印

数了又数没数过来
看了又看没看明白

阶沿下一片片
尖尖的窄窄的
脚尖朝向对过路口
奶奶说，爷爷常常
从这里出发打这里回来
后来爷爷没再回来
三寸脚印深深浅浅
有一些化作尘埃

墙角边一枚枚
在树旁有点深
方向对准庭前老树
妈妈说，爸爸当年
去山里寻找回这里栽下
后来他们天天灌溉
殷勤护着枝丫蓬勃
有一些伸出墙外

小河岸一串串
浅浅的很凌乱
有些执着有些敷衍
老王说，他们当年
梳理过柳阵践踏过落叶
后来他们结伴出游
明兰暗芷依然绽放
有一些开得无奈

奶奶的眼睛在阶沿阖上
她一定数过那些脚印
临终的神情有点期待
妈妈的微笑挂满树梢
她一定等着鸿雁传书
虽然守候有一些伤怀
老王的行囊堆坠肩头
口里唱着“你在他乡还好吗”
一步步都是季节的节拍

数了又数，还是没数过来
看了又看，好像有点明白

10.黄甸，黄甸

说是你很酷。说是你
走来走去在四季的胡同
背几缕摸不着却看得见的光
蔷薇在上下爬行，爬过
脚下的黄土和头顶读书声

流芳的旷野抱着故园
还有悠游写意摇摆的川流
流过稳稳层叠的蜀山
鸟儿的架子鼓敲天敲地
背吉他的猴子随剑侠踱入龙门

说是你很痴。说是你
谦卑沉凝宝相庄严，依旧
幸运地爱过，美好或遗憾
你梦里飘扬的一绺长发
缤纷如梨或斑驳成杏

太阳的谱线被月亮休止
一些青春消失在另一些眼底
爱风的人钻进日子
羡鱼的鹰叼走河汉
不同的早晨，一样到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