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陈巨飞获得了首届“安徽诗歌奖•新锐诗人奖”。颁奖词中这样写道:“陈巨飞先生具备了一位优秀诗人的可贵潜质:内敛和沉着。作为一位80后诗人——写村庄,心中有见断桥藓涩之慨;写亲情,笔下有草木谢荣于春风之叹;写山水,眼睛里又有犹见远岭人家之怀。其抒情与叙事,有振翼凌空的气势,又有对生活睿智、锋利的切入。”近五年过去,陈巨飞诗歌创作的近况如何呢?通过阅读他的近作,我欣喜地看到,陈巨飞依然“新锐”着。他更加贴近现实,沉入生活,诚以叙事,精以修辞,其作品传递出诗人独有的心灵温度与天赋灵性,让人为之兴奋而喜悦。
在诗中,陈巨飞这样写道:“渐渐地,把自己交给生活。”这样的诗的言说意味着什么呢?在我以为,这至少意味着诗人的一种变化,一种基于生存打磨与洗练的顿悟,一种对既往的超越和对未来的笃定,那样一种淡然的胸襟与明澈的智慧,一种对日常的平凡的细小的甚或近乎卑微琐碎事物的重视与关心。我们说这样的重视与关心,确乎是关乎存在的,也是关乎主体的,是主体对存在的一种新的理解与认识,也是主体在审美中新的建构与敞开。
现实生存的独特观察与审美聚焦。陈巨飞的诗有很大的部分是聚焦现实生存的,特别是他很真诚地关注着小人物的生存,聆听他们的疾苦,理解他们的精神与梦想,敬重和赞美他们生命的意志与存在的意义。这些在他的作品如《清晨颂》《国度》《春天》等中都有生动而真实的表现。在《清晨颂》里,诗人写道:“一个瞎子挑着一篮韭菜走进菜市场/一个哑巴在讨价还价。 在蔬菜进城的路上/我遇见一截蕹菜、一粒豌豆/一颗遗落的花生/他们对生活的热爱胜过一切空谈。”诗人既真实地呈现了小人物生活的场景,他们那种琐碎的甚至是卑微的生存。不仅如此,诗人还以独特的修辞,表现出对他们身上那种生存精神与生命意志,那种近乎本能的对生活的爱。比如诗中的“瞎子”和“哑巴”,这既是意象,又是符号,更是象征。他们或许仅是艺术的“那一个”,却又可能是千百万无门无路者的象征,也有可能是一种受歧视或忽视的生命符号,这样的表现就使之具有了丰富的意蕴。值得赞许的是,诗人不独表现出这样的意蕴,还在诗里以人称变换的形式将之加以强调,使之渺小到“一粒豌豆”“一颗花生”的程度。而就是这样的渺小,就是这样的“瞎与哑”,诗人写他们“走进菜市场”,在与命运“讨价还价”!这是怎样坚强的生命意志,这又是怎样火热的生命激情和生活欲望!如此,我们不得不说,陈巨飞对现实生存的观察是独到很深刻的,其人道关怀是真挚与深沉的。在《国度》里,一个拖拉机手的死,他的头顶白布哭泣的女儿,那停满麻雀的田野以及他的房屋顶上“垂头丧气的炊烟”,在诗人这里,不再是一个可以忽略的乡间平常小事,也不是什么所谓“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那种见惯不惊,诗人将其命名为“国度”,以诗的名义抬起这“死”,向世人诉说一个拖拉机手的死亡,宣告着这一个国度的大事件。如此,诗人高举起这乡间的苦难与悲伤,以此凭吊不幸者,抚慰未亡人伤痛的心,也抚慰着作为目击者诗人自己的哀伤。陈巨飞这些诗写,让人感受到诗歌中传递出来的真情,那种把自己与世人紧密连在一起的真诚的欲望和心灵的冲动,这样一种崭新的生存观和存在意识。正如著名哲学家阿兰•巴迪欧所说的:“惟有当我承认他者自由时,我才是自由的,这就是自由的基础。但他者也是友爱的基础,因为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他者的他者,所以我们彼此在一起。友爱是一种在同一性内承认他者的方法。”陈巨飞是真正实践着这一切的,他是确有诗人兰波所说的“我就是他人”那样一种世界观与人类意识的,这样的诗歌创作出发点与落脚点无疑使得其诗歌具有着明亮的色泽与温润的品质的,具有着感人的力量与丰厚的内蕴。
有关存在的敏锐发现与独特思考。陈巨飞不独对现实生存有着深刻观察,对人的精神存在也有其独特的发现。正像当年的颁奖词所写的,他的诗是有着“对生活睿智、锋利的切入”的。《路边棋盘》《空城》《抱山湖》等就是这类作品的代表。像《路边棋盘》所写的:“下班后,很多棋子现出原形/谈论着股市和宫斗剧。”诗中呈现出的是这些平凡者生存的庸常与琐碎,这无疑是他们真实的一面。诗人同时又呈现出他们另一面真实的存在——这些人却也有“坐上高铁/越过汉界”追赶春天的梦想和希冀。这就是存在的真实。不错,上班他们是棋子,下了班,这些人又何尝不是棋子呢?只不过是在一盘更大的叫做“去存在”的棋盘上的棋子罢了。对此,诗人的目光是敏锐的,也是思索着的。这里面有理解的,甚至是有些赞许与欣慰。这是什么?这就是一个诗人对存在的深刻领会,和基于此的那样一种真诚的面对,是一种对存在的多样性的尊重。在《空城》中,诗人面对存在的另一种真实,那种虚无的“空”:“飘满梧桐叶的小街道,除了落叶/都是空的。”“口袋是空的”,“一生的白头也是空的”“香烟里的回忆是空的”“他住在哪里,哪里就是空城/一城的风雨,是空的。”人的存在有时就是这样给人“空”的沮丧与无望感,人的结局也免不了这样的“空空荡荡”。诗人直面这“空”,并不回避。不独如此,诗人还写出了这“空”巨大的悲凉,那种无处回避的悲凉。因为诗人懂得只有直面才能正视,只有正视了,才有可能实现审美的观照和超越。而人类为此途径才有可能从虚无中重新获得存在的意义与希望。正如面对这“空”的悲凉,才逼使存在者去存在,去获得自我真正的存在感。类似的主题在《抱山湖》中也有表现——那个算命的瞎子,千百年来不是一直是我们乡村场景里特有的景观吗?不是成为不幸男女心头挥之不去的梦魇吗?存在的谜底似乎无人能解,正如“命”这东西谁也不清楚它的真面目。这些看似悲观的诗写,给人以近乎绝望的感受。可是,哲学家曾说:正是因为绝望所以希望!或者,这绝望里恰恰就饱含着无限的生之希望。陈巨飞的这些诗显示出一个诗人必不可少的存在之思的禀赋与能力,使得其诗写具有着既关注现实又超越现实意蕴,具有了鲜明的哲学品质。
生命自我尖锐的追问与诗性超越。正如著名的哲学家舍勒所说的,“人最终关切的是自己的存在和意义”。而按海德格尔的观点,“对真理本质之追问最终就是对人之本质历史的追问”。而“这种追问本身就是一种使人清醒的、内心最深处的被唤醒的追问”。因此,一个诗人要不断地突破创新,就要不断地超越自己。而超越自己的前提就是对自己有清醒地认识,就要对自我存在的价值与意义不停地追问。反之,如果做不到这点,就有可能坠入马尔库塞所说的那种“不幸意识被幸福意识所取代”,沉溺于动物式的“幸福”和“满足”,丧失了人的否定性、批判性和超越性,沦为“单向度的人”。而我们说陈巨飞无疑是清醒的,他意识到自己的困境,他痛苦地感觉到“没来得及准备/风就走远了/灰色的鸟很快消失/一座木桥/下面的水似乎很久/没有流动”,这样的停滞是可怕的。正是在这样的困境中,诗人萌发了“渐渐地,把自己交给生活”的愿望——“有人/渐渐地与土地有了默契/便于在尘土中掩埋/如果我就这样深陷于秋日/成了湖边的一个秘密/渐渐地,我就认识了自己”。诗人说“我必须在细雨中接纳,我才能说自己是植物/我必须从沉睡中死去,我才能被当作是种子”。这是与生活的和解,也是与他者的和解,更是与自己和解。而首先是诗人对自己存在意义与价值的追问,以及追问后的清醒与了悟。正像阿兰•巴迪欧所说的那样:“为了完全认识他们自己,就需要另一个意识来反映这个反思,将其作为他们存在的基础”。陈巨飞将自己交给生活,实则就是让自己“参与到他者的存在之中”。正是基于这一点,我们说陈巨飞既完成了对自己存在价值与意义的追问,又实现了对主体的超越。特别需要指出的是,这样的一种追问与超越,是基于诗人内心宽厚的爱以及因爱而生的那样一种宽容精神。正像上文所谈到的,他对弱者的观察理解认同敬重与歌咏,他对存在多样性与复杂性的清醒与理性,乃至他对自我生命存在的警醒与追问。什么是宽容?真正的宽容就是承认多元,尊重他者,是为了使每一个存在保持它的本真,是捍卫“个体的真实性”,是尊重和允许差异的存在。正是有了这样的情怀和立场,我们在陈巨飞的诗里才会读到那么真实的生存图景,读到这些图景中鲜活而令人感动的生命,读到诗人对这些生命深刻而细微的省察,读到陈巨飞与这一切的对话与沟通、接纳与融入,读到诗人审美的观照与诗意的表达,同时,我们读到这样的审美观照与诗意表达中所蕴含的对生命对人间无限的爱意与期盼。
而我最终想说的是,拥有着如此真实丰厚的精神内在的诗人,理应为这个诗坛乃至社会创作出更多更美好的诗篇。
作者简介:刘斌,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安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淮南市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在《世界文学》《安徽文学》《诗探索》《新疆回族文学》《西部学坛》《诗潮》《诗歌月刊》《文艺报》《南方文学》《散文选刊》等发表作品等百余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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