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李云虽相识不长却似神交已久,不多的几次煮酒论诗,我从他身上看到了儒雅、隐忍和悲悯。及至读到安徽文艺出版社出版的这本《水路》,这种印象更加深刻。这是浪花湍急而又静水流深的水路,呈现了河流两岸、大千世界的生活万象和内在底蕴;这是悲天悯人而又净化灵魂的心路,抒发了诗人与焦虑搏斗后的心灵慰藉;这是追本溯源而又披荆斩棘的诗路,展现了严肃诗歌写作的伦理原则。
《水路》是世界和历史的镜像。它的题材包罗万象,既有咏物(《屏风》七首)又有抒怀(《心墙》七首),既有述史(《紫气》九首)又有写实(《童话》七首),物之梅兰竹菊、青铜淬铁、沉舟锚冢、虎狼豹鹰、鸣虫穴蚁、飞鸟鲟鱼、细雨初雪,史之大唐追梦、渡口寻踪、虢国玉殇、霓裳羽衣、汉砖断壁、中原史迹,抒怀之独白、冥想、追忆、拷问,写实之行旅、醉酒、看戏、独坐……宛如一条绵延东去的水路,有源头水声淙淙,有险滩激流跌宕,有两岸乱花啼猿,有中流深水旋纹,有河口宽广气魄,因此,诗人以组诗《水路》作为诗集的题名,确实是别具深意。在这亦真亦幻的水路上,贯穿其中的是物我交融的精神共鸣、传统与当代的相互辉映,尤其是对儒释道三者的糅合,对侠义古风、剑胆琴心的抒发,对仁者宅心、纯净品质的追慕,赋予《水路》深沉的传统源流和开阔的时代镜像。诚如霍俊明对《水路》的评价:“自然之物、现实细节与生存的整体象征和历史想象、内心生活以及精神愿景彼此开合时时共振,其抒情气质与理想精神在感性和知性、经验与想象中得到了融合与贯通”。
《水路》是诗人的心路历程。词与物的关系究其实质不过是人与世界、人与自我的关系。《水路》中纷繁杂陈的现实拷问和历史回风,深刻地诠释了诗人在这个时代的炼狱般的心灵升华过程。在开篇的组诗《中国屏风》里,诗人对菊竹兰梅的讴歌,体现了诗人对高洁人格的持存与坚守。“把无畏的行动/寄托在纤细的菊上/伟大且高洁的先人啊/这是怎样骇世的明志方式/接力棒的传来/举着如炬的菊/我是秉承你衣钵的受益者”(《菊》);“而每亲近你一次/都使我变得/虚心而正直”(《竹》);“插兰为香/我要和他们拜天叩地”(《兰》);“梅以及她的一树姐妹/粲然绽放如灯的光芒/照亮我们/来路和去途”(《梅》)。然而,在社会快速转型期里,持守精神的美德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诗人不回避内心的困顿与焦虑,而是用诗歌来加持和助予。在组诗《隐疾》里,诗人说出了“心痒的难言之隐/无药可治/我该挠哪里止痒/才能使自己心静如水”(《心痒时我该挠哪里》);又以诘问的方式写道:“看《本草纲目》/自己给自己开药方/医自己的心病/你信这是我真实生活的全部供词吗/反正,我不置疑”(《我总怕干出让人耻笑的事》);在压轴组诗《仁者的光泽》中,诗人从打铁者、破冰者、摆渡者、独舞者、持灯者、采药者、漆船者、夜行者身上,投射了自己的理想人格和内心归宿。这一点,诗人曾经夫子自道,“我爱诗、写诗最根本的目的是用诗来洗濯尘世给予我的灰垢,保持思想维度和精神向度的纯正和清洁”。诚哉斯言!诗人“借助诗的小径,走出混沌和荒芜,走向澄明和纯真”(李云《韧劲:坚守底线及有难度的写作》)
《水路》是有难度的写作。现代诗歌至今尚未解决好“写什么”和“怎么写”的问题。自上世纪90年代以降,一方面,以反抒情、冷叙述为鹄的的诗歌充斥诗坛,诗歌成了语言的修辞游戏;另一方面,口号式、宣言式的假抒情、概念化写作沉渣泛起,诗歌成了平淡无奇的分行书。李云认为严肃诗歌写作的学术伦理底线是向难度写作,他追求三种境界:一是“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然动容,视通万里”;二是“从俗世中来,到灵魂中去”;三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能够达到这三种境界,应该就是“有难度的写作”。所谓有难度的写作,在处理写作题材上,能够做到在细节上、细微处呈现宏阔视野和幽深历史,而不仅仅是顾影自怜式的无病呻吟或凌空蹈虚式的大而无当;在处理物我关系上,能够以我观物、以我化物,赋予对象以通灵属性,而不仅仅是浮泛于事物的表层之中或者沉湎于自我的喃喃独语;在处理诗歌语言上,能够做到点石成金,做到情与理、词与物、外在与内在的巧妙化合与有机统一。通读《水路》,我以为诗人是实现了他的追求的。在组诗《青铜四叠》《中原行》《水路》《锚冢》《仁者的光泽》等诗歌中,诗人的语言点金术令人惊奇。比如《锚冢》起笔写道:“你没有衣冠,只有筋骨”,一句作为一段,凸显了废弃铁锚的内在品质,为该诗定下了基调。紧接着,诗人以“我此时,陈述这些干吗/我是泄密者,我浅薄”这样的反讽方式开启了对锚的礼赞。而在《抛锚的锚》这首诗中,“我摸着锚/如同抚摸当年那支猫的脊背/我好想让锚尖/刺痛/我麻木的中年/如同那支猫挠破我的手背”,通过锚与猫的同音联想,“刺痛”和“挠破”的动词对举,生动形象地揭示了诗人战胜麻木人生的内心渴望。尤其应该一提的是,诗人处理抒情的方式令人称道。他既不像一些诗人那样兜售廉价的滥情,又不像一些诗人那样抛弃诗歌的抒情性,而是以有节制的抒情达到情意物的圆融胶合。他喜欢用长句短句交错的方式构建行云流水般的内在节奏和韵律,这样一来,他的诗歌不仅适合于吟,也适合于诵;不仅适合心读,也适合倾听。
总之,《水路》是一本值得再三吟咏的诗集,正如何言宏所说的那样,“他的写作,不仅是在为自己,也是为我们和我们的时代重新召回走散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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