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尔诗选

梅    尔

    双河溶洞

我不能告诉你所有的秘密，

因为我的秘密还在生长。

——题记

（一）

海水再一次漫上来

带着涌动的全部欲望

从舌尖到心灵深处

那些生物无法逃脱

大地，请你收留它们英雄的尸体

昆虫，鱼类，甚至

包括熊猫和犀牛

七亿年后，人们会找到它们的化石

并奉若神明

忘记我一次又一次的痛苦

和秒针一样尖锐的快乐

我的内部也开始秘密勾连

传递七亿年前的烽火

我一直活着

像一则传奇

    古特提斯海

（一）

我飘在海上，像一根木头

不，更像一块石头

你的盐每日渗进我的伤口

我已坚强得像一把剪刀

你腐蚀我的皮肤头发我姣好的面容

我的脚长出了蹼

几亿年后，我成为一只精灵

在你路过的洞口

（二）

阳光刺痛我的眼睛

我不得不退回地心深处

我听得见你的回音

不止这些，亿万年前

我风干在海面上，你给我一滴水

让我干瘪的脚重新呼吸

从那时开始，石头与石头

达成了同盟

你藏在我的心里

我忘记了还会遇见你

古老的预言开成晶花

比棉花还要轻盈

（三）

我知道你不会转身离去

为了这一刻我等待了几亿年

我努力有纤细的腰肢与美丽的长腿

我缓慢地爬向你

带着所有的泪水、记忆、伤痛和柔情

我等到了你的抚摸

你的令人战栗的关注

以后，日日，年年

我活在你的镜头里

深情地注视你的岁月

只要这一刻没有错过

可以抵挡下一个沧桑的亿年

    废墟之花

盐从地里长出来

黎明盛开成一朵没有形状的莲

我悬浮在你的唇边

沉默的石头，我是你的天使

变成你的一部分

盐在石头里溶化，挂在树上

心灵的雪花，无力的手

我把生命交给了一双脚

世界从此不再可靠

让我回到你身边，虚妄之吻

从你的密度里体验质感

你是我宏大的虚无

从我香软的躯体上

生长出晶莹之花

我是你存在的唯一理由

七亿年，我是你

真实美丽的废墟

    余下的时光

（一）

我只能用短暂的时光与你纠结

不知这七亿年你爱过多少女人

你石头一般的面颊

粗砺地划过我的心

洪水是你的命运，我惊诧你的

力量，你的排山倒海吓到了我

我是你的石头，站立不住

请抱一抱我，失眠的夜里

我在雾霾沉重的北京

想念双河的沉寂

（二）

任何武器在你面前都不堪一击

唯有藤蔓，我的绞索

我缠在你身上，像蛇

吞没着多余的枝叶

你泛着凉凉的光，在夜里

拥抱一颗热情洋溢的心

漆黑的沉默应对白昼

伤，一如昙花的痛楚

双河

我揭开了你惊世骇俗的面纱

再现了你的海市蜃楼

一只壳

退隐至一朵花的蕊里

静观你来世的辉煌

    从今以后

（一）

从今以后，我是你马厩上的一根绳子

为了剃度甘草的香味

我整夜守着那些星星

等候你月光下的脚步声

三十年前的雨在空中停留了一下

操场上是我光脚跑步的身影

万物光华沿着你的衣边滴下

双河，我晶莹的玉足射出的光芒

你在今夜都还给我了

我成长为你的女人你的妃子

用最好的年华住入你的宫殿

我在天幕上写下的

你在我的双乳间都已读到

（二）

从今以后，双河

我提着石花的裙边

端坐成一位低调的女王

我在花草间撒下的谦卑

替代我膜拜太阳和月亮

不要让我流泪

我在赴约的路上走过的艰辛

已经小心地藏在石缝里了

包括圣地的伤心欲绝

和投向神灵的咒骂与荆棘

我都洗成温和的月光给你

你我还没有互相读懂的

就留着与群山对坐

孤独成仙

    三米之外

（一）雪

我是那场雪，覆盖你的群山

之前的每一刻，我与你深深交融

侵入你或被你侵入

三米之外，大地的温度

灼烧面颊

我捧出所有的波浪、词典

和处女一般的羞涩与热情

三米之外，双河

我把来自天上的水都给你

你像一枚沉睡而美丽的化石

呼吸着我的呼吸

三米之外，你的亲吻是一把温柔的刀子

割开尘世的茧，拥我入怀

每一次，都是第一次 

（二）净瓶山

你显现的，是高空的距离

几亿年前短暂地离开你

再次回眸

已泪断五峰

三米之外，垂直的沟壑

用余生守望美丽的缝隙

守望你的存在，你的雪，你的雾

你的忠贞与执着

千年的红豆杉是某一次的忏悔

那些思念，须臾不曾离开

我来了，赴这场亿年之约

净瓶里盛装的日月精华

三米之外，让飞舞的雪花

高潮迭起

（三）九道门

我与楠木并肩，黝黑的门

穿过清凉

我登顶的时候，被你的根

惊醒，你的孤独

与生俱来

九次拐过你的门扉

石之后，可以躲却庸俗

不回到你的原点，怎能

理解你的胸怀

峰峦叠嶂，万丈岩天

住在你的深渊，伤口被抚平

三米之外，心痛的脚步

从苞谷的最外层掀动胡须

尘埃，在清香中落下

    十二背后

（序）

王，你隐藏了七亿年

当我蹒跚着跪在你面前

那曾经卷进你心脏的风沙

都变成了晶莹的珍珠

澄碧的水潭

王，你拆成十二

是为了让身上的豹纹变成云彩

北纬30°

我端坐在你心中

成为地球同纬度上唯一的

绿宝石

（一）

起飞吧，火星

朝着鸟死去的远方

精灵在海上飞舞

你说，亲爱的

朝我开枪吧，即使森林繁茂

我无法面对心中的蛮荒

王，支起你兽皮制成的袍

收复一个又一个洞口

在山顶，俯视峰峦

你的盔甲，星星一样燃烧

（二）

听听来自丛林的歌唱

胜过那些呐喊与嚎叫

天使安慰着每一块石头

从五峰岭到九道门

王，你命令退却的

是洪水不能自抑的激情

当黑暗变成耀眼的蓝色

十二，安静下来

王从宝座上离开

百鸟虫兽

各自拥有朝露般的爱情

    安徒生

你孑身一人，举着灯塔

火柴里的温暖，闪耀忧伤的光芒

海，你就在耳边

海的女儿，珍珠般疼痛

如今她端坐海边，守护着

一个神话，我们的理想

薄如蝉翼，倒是天鹅

依然优雅从容，在城堡边

把你和你的锡兵、丑小鸭以及

没穿衣服的皇帝

照料得与你一样孤独

    目光之内及之外

用一根长长的线串起未说完的话

用一片落叶覆盖你

然后在指定的圆圈内钻研人生哲学

月光之波在礁石上撞击

心没有栅栏

在之内或之外

没有一个季节盛得下我们

我便将微笑隐于婆娑的树影中

我必须加进去

让那个戴礼帽的圣哲爱我

然后扔掉门槛

成为地球上的浪女

目光有起点却没有终点

为了某种无谓的报答

江河从肩头流过

我匍匐成一条蚯蚓

在大地的怀抱中不安地

屈伸

（内容选自《诗林》2019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