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的桃花庵裸奔（外九首）


江南好，有酒和桃
酒是醉人的酒，疯癫的花酒
桃是清俊的桃，仙人戏弄桃
从何方来，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是这里的主人
那些远去的恩宠，功名和亲人
“已过三万六千场。”

我还有我的桃花，还有我的酒
长眠又何妨，有流泉，高松和丹枫
就老死花酒间吧，只戴一顶东坡帽

我什么都不要，我什么都不缺
江南第一风流才子，多张狂的一方印章
疯癫的隐士，看得穿看不穿
只在半醉半醒间，一日复一日

醉了咱就裸睡
“一日兼作两日狂。”
翻身，大笑，放诞不羁
我返回桃花坞握紧你的手
沿水边行走

你的名字就是我的名字
我们有显赫的祖先
有两个我一直喋喋不休
一个抓住那个心结触摸疼痛
拿一把钝刀剜自己的心口
一个来共饮，去不问
“酒醉还去花下眠。”

天地之大，“多少好花空落尽。”
我与你同享这林间的冰凉
我什么都不穿，只戴一顶东坡帽
诗，书，与其那些气象高华的画
在和我一起裸奔

            2018.10.8  隔世斋



五月，穿上屈原的外衣


我从水中来
眷恋香草美人的胸怀
插一把长剑撑硬脊骨
乘一叶桂舟兮以破浪

乐平里的青年高歌
声调响彻云霄
应和着秦兵嗖嗖的长戈
刀光剑影之后只留几声谗言

猫头鹰在天上得意的飞翔
鸾凤却深藏起来舔伤
一股脑儿的浪漫
就像汨罗江的水草随波蔓延
这满江的鱼儿双眼朦胧
前路依然漫漫

南方的荒芜其实很冷
远离故土，没有乡音，其实很冷
水很清，没有硝烟
但汨罗江也很冷
怀抱石块
让自己沉重与大地同寿

九九归一，归隐巫者的木剑和鼓
择良辰祭祀神灵兮
让自己可以驾飞龙
日以继夜地不停飞翔
在九天
天神和地祇一起吟唱伟大的歌

屈子捧着一部《离骚》
一唱三叹
湘夫人是否知晓余之惆怅？
旧乡的香草秋蕙是否连成片？
九州之内
该去问谁？

鱼儿凭借理想逆流而上
他们只知道要向上，要向上
却不知家园该安于何处

很冷，很冷
穿上屈原的外衣
披上芷草，佩挂秋兰
不要在鱼面前裸露
走出一个人的求索之路

                  2019年   端午


精灵的耳朵


耳朵的对岸是另一只耳朵
总是响起逝去的流水声
这是摆好的风景
同时聆听着另一半的风景
一张穴居者的脸
向外探望

“我从自身中走了出来，
暂时地听到了我自己的声音。”
万物的嘈杂在里面
一个冷漠的观察者
一个寂寞的倾听者
一个悲观的自杀者
留下一出《变形记》
苦涩从内心溢出
从嘴巴到耳朵，一直苦到眼睛
多么命苦的人儿
他能长出一双翅膀吗
做一只飞上《城堡》尖顶的寒鸦

流水声是从身体内部传出的
一根血管接着一根血管破裂
突然的抽离开去
如同耳朵对着另一边耳朵讲故事
人烟飘得越来越远

在流放地
与醉汉的对话
让他成为有翅膀的精灵
用蜡把自己的耳朵堵住
然后轻而易举的越过人类的长城

          2019.6.19  台师



我飞过
——泰戈尔诞辰

我开始长胡须
触摸泰戈尔的胡须
我看到飞鸟，看到天空的翅膀

在翅膀之上长着另外的翅膀
翅膀飞越翅膀

飞越珠穆朗玛峰
飞越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抵达加尔各答
抵达心中的圣洁
孟加拉语的欢歌
在佛陀面前抒情，献给神

死亡与神同在
在天空飞翔

如果因为煽动翅膀而忽略太阳
那么我要用我的歌唱迎接群星
来抒情，来疗伤，来证实我的痊愈

        2018.5.7  于台师



泥土上
——悼念余光中
         

泥土上，有坟墓
最高不过坟墓
走来的路，立着纪念碑
很高，盖过白色的眉白色的发
泥土的香味，花的芬芳
悠长过所有的路

泥土上，有高山
可以望故乡
眼睛里整张大陆
在母亲的家门口喊：妈妈
门就会大开，这儿是故乡
最温情不过故乡

泥土上，有海岛，有大陆
最长的路，最宽的人心

         2017.12.14




“他就是这大海”
       

10月15日，有雨，微凉
今天翻看《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我的悲伤顺从雨水
从天而降。174年前的今天
尼采下降，超人出世
不是上帝的杰作
上帝没有桥梁可以横越
上帝已死！

上帝不会饶恕污秽的川流
我不会万沙淘金
我曾淘过一本《查拉斯图拉如是说》
（是的，以前是这么翻译的。）
我并没有完全看懂
我喜欢去看大海
大海可以容纳污秽的川流
看呐，“他就是这大海”

如果我跑去街头，众目睽睽之下
抱着马的头哭泣
是的，我就是这匹受虐待的马
那么人类，你们又做了什么？

我们走到高处去吧
把深渊上方的绳索收起来
不要企图套住一座雕像
雕像会砸倒下来
谁会怜悯你我呢？

我们可以顺着一道光耀千年的
奇异彩虹，去看大海
“他就是这大海”
可以容纳我的悲伤
同时容纳从天而降的雨水

         2018.10.15   隔世斋


    

    当你走了
——叶芝80周年忌辰

当你走了。在74岁那时。
枝叶和花朵进入枯萎
这是大地的真理
至今80周年了
凯尔特的薄暮，有人在聊天
神话、传说集合，诗歌排到了第一
诗歌爱上了神秘，安宁会降临

鬼怪和仙人都来了
留住你浪漫的美感
整个爱尔兰民族的灵魂
从传统进入现代，正如你进入真理

被拒绝的爱——保持终生的友谊
谁刺伤了谁，诗歌都是最后的胜利者
我们只是碰巧会写诗
碰巧进入了真理

驶向拜占庭，老年人走了
青年人互相拥抱
骑士
策马向前
冷冷的看一眼这人间

        2019.1.27  隔世斋




我有一园向日葵


我有一园向日葵
是从带血的麦田里种活的
所以向日葵有粮食的美味
我架一把小口径的手枪守护
盛开出了金黄金黄的颜色
如火燃烧过面庞
炽热，吞噬狰狞
我看到本来缠绕耳朵的带血纱布

这个开花的园子远离房价
土地不是用来种房子的
不能为了房子丢失生命的颜色
把自个儿陷在房产证里的人
听不清心房搏动的声响
没有血液流动的火红
他们的血管堵塞着铜板的绿苔
他们的狰狞，不见火光
只是獠牙的寒冷

带血的麦田是不该堆积钞票的
梵·高的身后也不应该堆积钞票
梵·高的画拍出大把大把的钞票
这些钞票不在麦田里堆积
也不在画作上堆积
那些重量慰籍不了梵·高的潦倒
梵·高的潦倒却慰籍了我的潦倒

因此我种活了向日葵
认真的劳作并期待收获
土地不应该加上盖子
这样才能迎送太阳仰望星空

我有我的园子
收好小口径的手枪
生命的颜色是金黄的
它们盛开，我就活着
它们盛开
从我的面庞燃烧

       2018.2.27  隔世斋



夜晚的太阳


群星把太阳按下去
把顺畅的呼吸也按下去
我惧怕黑夜
在我来不及寻找庇护所之前
我的眼睛瞄准了一些伤感的画面
白天的焦虑来不及撤退
我的眼睛也成了黑夜的一部分

我不爱说话、其实我是不知道怎么说话
我真不懂说话还要学会拐弯抹角
于是“有在好好活着”，就只有画一些画画
涂抹最鲜艳的色彩

有一种金黄从麦田里爬出来
欲讲诉什么、欲讲诉什么
我要怎么倾听、我要怎么倾听

我应该把耳朵切掉
过滤掉流言蛮语
从黑白色中跑出明亮欢快

麦田里有明亮欢快
星空在运动
吞噬白天的所有急促
柏树着火了
如同太阳被点燃

我死去。一群乌鸦欢唱。
一轮太阳被点燃

         2019.6.5  隔世斋



解放了的青竹


大地辽阔，天空深远
仿佛所有的物体都给我让路
告诉我与其让我告诉
过往的岁月我有一把钥匙
在蹉跎中远离青春冰凉
我仰头，视线被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
泛黄的纸张有空格，还有无数线条

太史公的手中有帛纸，虚空
不及一节青竹，泪滴长存
我搬不动
掩埋于黄土的信念
是历史的账单，有偿还期
刻在一节青竹上
但我搬不动

为青竹扒开黄土
理想或者梦想也是有一纸契约
在月光下犹如一匹匹战马
有方向更有目的地
我从指缝间看到星空平直

多少年了，多少物体
从我的血肉流出
然后去抚摸我的骨架

这是我应得的吗
被黑暗压身，然后泪流满面
我要坐着还是站着？
白居易握紧青竹杖
望身后三十年，长恨当歌

我会作茧自缚吗？
吐丝，抽干躯体还是羽化成蝶
我分不清前因后果
只有一节青竹立于黄土

像黑暗下的骨架
从坚硬里闪出寒光
我起身，从体内掏出心
这是活的，动的
我负责看守的城门也是动的

我放过一匹又一匹战马
从门边目送寒光
有谁随流水，有谁正被淹埋
我为你准备一个可以吃的粽子
我该给这节青竹缝一件衣裳吗
把梦想的契约也缝进去？
而后送到悬崖边？

雪莱，撕掉束缚
雪莱，解放吧
三千年的哀嚎
悲情和痛楚，我全揽下
我全揽下——
我还有岁月给我的一把冰冷的钥匙
我会和坚硬的石头摩擦
燃烧青竹，保存火种

      2018.10.7  石化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