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诗歌随着中国进入新时代,也进入了一个新时代。她走到今天,应该是什么样子?就拿她的年龄来打比,她现在处在的哪个年龄层?这个不好定论,但不管年庚几何,理应有其匹配的作为和风度,也就是要“新它一新”的意思,跟着新时代的步子前行,跟着“深入生活,扎根人民”的新时代文艺工作要求前行,为最广大人民群众的集体心境发声,才能搞得出老百姓熟悉而为之动情的文本。基于这个不成熟的观点,我试图以少数民族诗歌作者的身份,采取基层调研的方法浅析新时代诗歌要有地气的意义,而不是方法。
老百姓需要接地气的诗歌作品
老百姓喜欢的诗歌,就是无愧于时代的诗歌。时代新了,老百姓的脑子也新了,他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也日新月异,对生活生存条件的选择也与过去大不相同。因此,我们的诗歌,也要跟着新起来,这里的“新”,就是要站在老百姓的角度,形成一种血肉之联系,精神之同频共振,换句话说就是“命运共同体”,由此带来的附加值,可能会给写作带来和指明朴实的灵感与扎实的切入口。
以我与我的家乡为例,已经写诗5年多的我,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叫小凉山,确切的地理位置处于乐山市,在乐山市有三个少数民族区县,其中一个是峨边彝族自治县,一个是马边彝族自治县,一个是金口河区,我就住在金口河区。这三个区县和大凉山一样,居住的少数民族都以彝族为主,人们称这三个地方为小凉山,或者“两边一区”。在实施各种惠民政策的时候,则称之为小凉山片区,也和大凉山一样,属于深度贫困区和少数民族地区,它们是接壤的,就像河连着海,那么幅员较小的小凉山就是河,而海便是大凉山了,只是行政管辖所属不一样。
我提及这些彝域地名,是因为它们本具诗意。
在彝族的典籍文化中,除了渊源流长的书面典籍,还有流传千年的“口头文化”,也可称为“口头文学”,它们都是一种以“生活经验加时间”焖炖而成的文化大餐,本具普及性和广泛度,所以老少咸宜,人人喜爱。早期的彝民族生存维艰,他们将此生活经验出之以口,或者记之以简(皮等),每每少不了那么一份忧伤的味道。谁要是在那样一个时间段,搞出一些“狂欢文化”,是受不到老百姓喜爱的,只被“非老百姓”推崇,产生的是“精英化”,而非“民众化”的脱离性独食。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化,或者说诗歌文化。流传于彝族民间的诸如《阿依妞妞》《勒俄特依》《指路经》等典籍,或凄苦难遣的“妞妞”的人生经历叙述如《阿依妞妞》,或百科全书似的《勒俄特依》,一旦被念诵,总能感觉得出很强烈的节奏感和故事性,总能感到那条一以贯之的精神细脉就在自家的菜园地里经过。
我猜想,那是一种诗。它们成为经世之典,只应执手相传,只应他们喜爱,而喜爱是因为,它们很贴近,很合用,仿佛读者就在其中,为读者而生。但是到了现在,我能明显感觉到,它们已不再是人们奉为铎木的圣物了,因为彝人走出大山,面临了新的生活场域,他们喜爱与自己的生活场域相关的文字,他们是从奴隶社会一步千年跨至社会主义社会的“新人”,是马上同步小康的族群,他们需要的精神消费也应该跟着新起来。
精神原乡的守护
“彝区诗域”中流行着一种以刊发打工题材为主的刊物,比如由峨边彝族自治县打工诗人沙玛中华主编的《山风》等。每每翻阅之,跃然呈现的是彝族打工者出自心底的情感喷涌。
彝族打工者,经历大体相同,面对的现实也相似,“老家”状况更是大同小异。在这些诗作里,真实呈现了这一幕幕,那一桩桩,于是,大家都等着看下一期的这种刊物了,仿若精神家园般令人执着向往。欣慰的是,在这些诗作里,出现了一种对未来的“集体愿望”,那就是真正走出大山,在城市(暂且说成是城市吧,其实是一种更理想的生存环境)扎上根,然后让父母妻儿过上好日子。
他们说,“哥哥在城里工作/只是一个小小工人/你却笑得那么甜/我在这里一定好好工作……”,这是某个“打工者”写给情人的句子,确也代表了一个他的爱情憧憬。他们又说,“漆黑的城市之夜/我那凉山的月亮可曾入睡……”浓浓的“乡愁之思与诗”令人感慨,这又使远在他乡的大家引起共鸣了。
总之,在陌生的境况之中,他们有了诗意的陪伴,他们同时蔚然了彝族打工文化的形成与传布。更为重要的是,他们写道,“月亮盛着阿妈的荞麦粥/我一仰头/就到了彝家岗……”这样的句子,真正合了阿妈的思儿之情,虽然阿妈不识字,但经由他人读出来,听听,也仿若幺儿在前。上一辈人也喜欢读他们写的句子,真难得。
新时代需要接地气的诗歌作品
新时代需要接地气的诗歌作品,要做好地域与地气的综合思考,做好精神原乡的守护。接地气的诗歌是真诗。反过来说,真诗的判定依据中“地气”是不可摒弃的重要元素之一。
以彝族作者的诗歌为例,以我本人的早期诗歌作品为例,有一些显得不是那么真。祖先崇拜主题的作品我写过很多,但写出来之后,拿给别人看,或者自己再冷静细阅,里面的主人公,不管是曾祖,还是更高辈数的先人,我都觉得十分抽象,十分不靠谱,仿佛是“生造”的事物,只因为我都没有见过。后来,我终于明白,这些被“祖先崇拜”精神一代代“神化”的人物我们是写不好的,我们不知道他们的生存状况、思维结构、知识水平,以及人生观与世界观,我们无法在场,我们以耳代目,结果只能是“失真”。一时的“亲情的感性抒发”只能安慰自己,有时甚至不能。
所以,真诗要立足当下,回到生活现场,回到烟火人间中去。举个例子说,我早期写我祖辈,都写得“出神入化”,一个个神异过人,仿佛人上人,神上神(都是听来的传说)。后来某天,当我父亲(健在)看到这些“颂祖”之诗,也就只顾摇头了,他说:“这写得是谁?”再后来,我写我们家族和人物的时候,就把“眼光”放得低些,再低些,我说:“坡坡地叫我父亲老牛/小单位叫我大牛/乡村学校叫我儿子小牛/我们家/常用尚未消化的本命/蘸牛肉吃/我们家/世代种植族谱、食谱和乐谱在牛皮上/每天以采收牛蹄形音符为业/一些背回家/一些牧在苏聂的牛皮法鼓上。”(《苦肠》)父亲看后说,这下有点靠谱,要大胆一些,不要怕露怯,咋样就是咋样。
真诗更容易好起来,成为好诗。真人办真事,真人不说假话,真诗人不写假诗。写真诗需要真心真情真诚,需要一股子“真气”。这是艺术自觉和自省,也就是“写诗和诗的担当”。这种担当是勇气,需要大胆,大胆拥抱新时代。
“真起来”是需要“大胆”的。失真的诗人和其作品再真起来,就很不容易,相当于“脱胎换骨”,相当于洗礼与炼狱。一下真起来,真有点为难。但不要紧,只要肯“下深水”——下深水更需要大胆——就能捞到沉甸甸的素材之鱼,一次不行,再来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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