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

1

在午夜
老人们其实都醒着
任何风吹草动
都会让他们感到紧张不安

他们习惯于用自己的生命
默默地守护这个世界

2

他患了男人的通病
当漂亮的护士，给他护理时
他被疾病折磨得昏黄的眼神
瞬间有了亮点

他承认，对美好事物的期待
是他活着面对现实
最强大的力量

3

他非常开心的和老伴讨论墓地
好像在讨论购买住房
从风水，朝向，说到周边环境

他说，一个热爱生活的人
不仅仅要能参透生死
更知道如何选择有尊严地面对生死

4

左捣鼓右捣鼓
几盆绿箩，被陈娭毑捣鼓活了
枯黄的叶子，变得油光发亮

她指着一排排劳动成果
非常骄傲地告诉我
植物和人一样
都需要被认可和重视

5

只要醒着
她就会不停地喊：
嗲嗲，嗲嗲…

听到的人，都会讶异
她的丈夫已经去世多年
而她，一直活在被丈夫宠爱的世界里

6

王嗲嗲不停地咳嗽
咳得天昏地暗
撕心裂肺的闪电，最终
划出一块弹片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天知道，七十多年来
他是如何包容
这冰冷的弹片，仇恨的铁

7

进院那天
护工就发现周嗲嗲的双手
始终紧紧地握着拳头
仿佛握着他生命尽头唯一能掌握的命运

直到装殓师帮他穿好寿衣
他紧握拳头的双手，突然放开了
他终于放弃了
放下了世间的一切

8

苏娭毑对护工说，你抱抱我
护工伸出手，轻轻地
将她搂在胸口
像搂着整个世界，那么轻

苏娭毑盯着护工的脸
看了又看，看了又看
然后闭上了眼睛
爱，让她如此平静地面对
如此美好的离开

9

她静静地盯着窗外那株广玉兰
轻轻地叹息：
春天又过去了
眼中有从未有过的悲戚

有风轻轻吹过
满街都是沙沙的声响

10

每天晚上，护工们都要巡夜
看看安静地养老院里
爸爸妈妈们是否已经安然入睡

我说，
这是我们欠下的
我们多么幸福，居然还有
这么多可以偿还的机会



注：嗲嗲，娭毑是湖南方言中对老年男性和女性的尊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