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引
李树喜君同我相交已近三十年。先是文字往来,后来相识,交往更多,兴之所及,总离不开诗。不过谈一时之感,尽一时之兴,信马游缰,口无遮拦,相识而笑,过则忘之。
李君是有心人,把我们的谈话摘录或记录下来,集腋成裘,至今竟有两万字之多,拟以付梓。李君要我写几句话。
东坡题画诗道:“野雁息人时,未起意先改。君从何处看,得此无人态。”我们的交谈,虽然没有什么真知卓见,却保留着诗人的无人之态。读者游目之余,若能引出一二关于诗的思考,我们会感到望外之喜。
二〇一四年夏,刘征写于潮白河畔,时年八十有八。
蓟轩谈诗录(1977—2014)之二
11.香海棠可以运作
2012年四月,树喜参加恭王府的海棠雅集,从京郊带得自家海棠一束。世曰“海棠无香”,而此花香气浓烈,四座皆叹。树喜打电话给刘征老报告。
刘征(十分兴奋地):这很难得,人所不知,不等于没有呀。譬如人有好诗,不传扬何以知之?可以宣传运作。不为别的,为海棠平反正名也。
树喜:由此我想到一点传播学。一部作品或一首好诗,能否得到传扬十分重要。举例说明:人们至今对诸如“让列宁同志先走,”“面包会有的,”“鬼子进村了”,“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熟悉而乐道,不是这些话有多么精彩而是因为反复长期传扬,妇孺皆知。古代诗词得到欣赏和认定,也与其广泛传扬有关。因此,不但要写作而且会运作。当然,写作主要是诗人的事,运作主要是诗词学会的事。
12“美声唱法”和“通俗唱法”
刘征:唱歌,有“美声唱法”、“通俗唱法”之分;借此说法,诗词也不妨分作“美声唱法”和“通俗唱法”。对于“美声唱法”,仍当一如继往,大力提倡,使之高唱入云;对于“通俗唱法”,同样要大力提倡,以便让诗词走出诗歌圈,走进大千世界。
近二十多年来,不仅出现了不少通俗易懂的好诗词,而且创制了新形式。脱胎于汉魏六朝民歌的“新古诗”、脱胎于元曲的“自由曲”,以及由日本引进的诗体“俳句”,都已经成为闪亮的品牌。对于这些新品种,要予以品评和彰显。
13.诗词古老而年轻
刘征:诗词虽然是古老的,当代诗词却是年轻的,其领域,还是开发很少的一方处女地。诗词属于过去,属于现在,更属于未来。眼光远大、才华横溢的诗人,特别是中青年诗人,扬起你的吟鞭,催马前进吧!
14.说创新
树喜:人人都说创新。您怎样看?
刘征:我以为,“新”有两层意思:一是写当代人新的思想感情、当代的种种事物富有时代色彩。二是道前贤今人之所未道,创出新意象,新意境,新构思,新韵味。两者往往互相结合的。
当代诗词的发展需要许多条件,其中求新是关系荣悴存亡的一个重要条件。求新不易,以深厚的功力和风骚底蕴,创铸时代的新诗更难。终生致力于斯,也只能为诗之大厦添一砖瓦。我虽已老迈而诗兴未减。愿和你们共勉。
15.不搞假古董
刘征:诗界有一种倾向,主张全盘复古、回到唐宋去。主张语言、情绪、内容、思想复古,这怎么可能呢!说写的东西要放在古诗堆里看不出来。这种境界实际是制造假古董,制造当代唐三彩,非新非古,不伦不类。
如果一定要唐诗宋词的“原汁原味”,那么读古诗就够了,何劳今人去制作假古董!我们提倡诗词创作要与时俱进。继承传统、遵守格律,不等于墨守成规,因循守旧。更不应也不可能回到过去。
树喜:我和人家说,我姓李,要是回到唐朝,李家当皇帝,出国不考外语,老婆不用减肥。挺好;京战姓赵,宋朝是他们赵家当皇帝,他想回能回得去吗!就像鲁迅说的,揪着自己的头发要离开地面一样。
16.取法乎大家 熟读多做
树喜:做诗有什么诀窍,讲究什么章法?
刘征:我少年时的启蒙老师贺孔才先生说,“学诗之道无他,取法乎大家, 熟读多做而已”。取法大家很重要,有起点和视野的问题。他让我从杜诗学起。
要我谈诗的章法,实在谈不来。一定要说几句,那么,大约也只是“多读多写”四字而已。多读些好诗,用心体会,多写些东西,自己总结经验。而文艺学、文章作法之类,实在没有什么用处。大体说来,积语于胸,如鲠在喉,不吐不快,这样写出来的东西就好些;本无想说的话,或略有几句,却极力铺写,敷衍成文,这样写出来的东西,往往淡而无味。如是而已。
17.格律不能舍
刘征:完全不管格律,不是也有人极力主张吗?不成。诗词是格律诗,无格律即非诗词,依我看,格律体现了汉语的音乐美。这样的瑰宝怎能割舍!
18.语文与诗词
刘征:做诗不能死板,相关的学习如语文亦然。例如,我不主张死的训练,我主张活的训练。现在好多地方叫学生读《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我是不赞成的。这完全是死记硬背啊,根本不懂得里边什么含义,说这里边有道德教育,“人之初,性本善”,有什么道德教育啊?学生能懂吗,性善说,性恶说,这些东西来源很深,是儒家思想里很根本的东西,学生怎么懂呢?再说,许多很陈旧过时了。
19.诗律非铁律
刘征:视诗律为铁律,乃唐以后特别是明清科举影响所致。某些“冬哄先生”借以吓人。出格在唐诗中并非罕见,这固然与当时“近体诗”格律在形成的初期,尚未完全凝固有关。更重要的是,当时的大诗人吟诗以充分表情达意,创造意境为主,不斤斤于格律,绝不以词害义。唐诗中有大量合于格律的好诗,也有不少不尽合格律的好诗。此类诗并不因其失律而减色。由此可见唐大家对待格律“治大国如烹小鲜”的气度。当非常佩服《唐诗三百首》的选家,在清朝中期,诗律已被科举弄得不得丝毫松动的铁律时代,竟然有如此法眼。
20.“浑漫与”与“诗律细”
树喜:老杜说“晚节渐于诗律细”, 又说“老去诗篇浑漫与”,怎样理解?
刘征:作为大家,杜甫始终讲究诗律,非但晚年,而是一以贯之。诗律细,就是他很在意诗的推敲打磨,精益求精。堪为典范。但还不等于守旧不化。
树喜:老杜这首“江浦雷声喧昨夜,春城雨色动微寒。黄鹂并坐交愁湿,白鹭群飞大剧干。晚节渐于诗律细,谁家数去酒杯宽。惟吾最爱清狂客,百遍相看意未阑。”本身就有异议,清人朱瀚就挑了不少毛病,认为有失工稳。朱说:“江浦二字打头,近俗。喧昨夜,更俗。动微寒,欠穏…….大剧干,三字,晦涩。”还说,晚节渐于诗律细,他早年时代就不讲究吗?
再者,杜甫晚年写了一些变格出律的律诗,明显是有意为之,如“最高楼”,“公安小馆”中“客子入门月皎皎,谁家捣练风凄凄”等,其意均在探索。足见他绝不保守。
刘征:老杜“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老去诗篇浑漫与,春来花鸟莫深愁。”“浑漫与”,则是诗境渐熟,随意付与,得心应手,面对花鸟景物,不须冥思苦想、苦吟愁思矣。这些都不矛盾-既有所遵循又有所探索,可惜老天没有给老杜更多时日。
选自刘征《奔腾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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