忏悔录

在广州吃过甲鱼
蒸笼里的煎熬，逼迫它
从预留的小口伸出头
把一碗香油当做救命水
当它喝饱，身体也蒸烂了，味道好极了
在郑州吃过黄河鲤
整条活鱼端上来，纯正的鲜红
证实黄灿灿的血统。熟练的河南厨师
用滚油猛地烫熟鱼肉
嘴巴还在翕动着，尾巴还在摆动着，味道好极了

我知道这很残忍
但经不住美食诱惑，和同桌之人
推杯换盏，狂欢达旦。我知道我们必遭天谴，但时辰未到
                                                           2019-1-30

杨小滨·法镭点评：

《忏悔录》这个标题，无疑与圣奥古斯丁的《忏悔录》和卢梭的《忏悔录》这些世界文学经典产生了互文的连接。假如说圣奥古斯丁的忏悔是基于天主教教义的赎罪，卢梭的忏悔是启蒙主义对人性的解剖，那么这首诗的忏悔则是对中华美食文化的自我谴责。第二行里的“煎熬”一词是将现今通用的隐喻词义恢复为原意，以此揭示烹饪文化的残酷面。同样，“身体也蒸烂了，味道好极了”将死亡的图景与味觉的愉悦并置，“推杯换盏，狂欢达旦”的感官享乐与“我知道我们必遭天谴”的道德警醒并置，也突出了舌尖上的中国难以排遣的精神阴影。此外，像“从预留的小口伸出头”这样的描绘相当地拟人化，让人联想起商禽的《长颈鹿》这一类作品中的寓言视野，对人类自身的命运也有深刻的暗示。

鸟巢

我一直误以为
大部分的鸟，都是在窝里睡觉  
直到防风林上空
遮蔽了黄昏的翅膀
才纠正了我常识性的错误
所有热爱飞行的
只需要一片宽阔的树叶
就能安静地过夜。那些付出艰辛劳作
一口泥，一根树枝搭建的鸟巢
只是产卵，孵育的地方，一旦下一代羽翼丰满
就会像我们穿旧的鞋子，即被抛弃

那是一个暮晚，洞庭湖的落日
如蛋黄。鸟粪渐渐落满头顶，腋下慢慢长出翅膀
                    2019-1-22

每逢大雪，浏阳河都在冬泳

天已经暗下来。趁我喝酒的时间
雪早已停了。近郊的上空
甚至挂出几粒寒星
照亮我回去的路。家就在对岸
只隔着浅浅的浏阳河
刚结冰的桥面很滑
我这就小心地过桥去，将一路的寂寞
踩得嘎吱嘎吱响。白雪映衬下
河流像冬泳的中老年男人
扯一条浴巾裹紧自己，瘦长且乌黑的身体

我的女人，应已守着一炉温暖
等着我将他领回家
喝一壶热茶后，朝我们的脸颊，吐出暖烘烘的舌头
                      2019-1-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