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困局
忽然的降温,让十一月更加明显一些
等候已久的黄叶终于从枝头掉落,如释重负
在一个几乎没有征兆的寻常清晨
情理之中的列车驶入了站台
更多的是来不及变色的树叶,它们没有
预料到这一场地理学上的突袭。这个冬天
它们将无处可去。它们错过了鸣笛的时刻
寒风的铁轨铺向海边,它们甚至错过了
南半球温暖的洋流和军舰鸟的轻歌
陪着我从地铁站一路往外走的
都是陌生人。我不能确定他们是否
会留意到行道树上挂着的尚且绿色的叶子
留意到那些悲伤的情绪在摇晃
他们行色匆匆,急于赶赴各自的目的地
这场植物的困局,此时真的与他们无关
斯里兰卡
斯里兰卡,我在这样寻常的夜里
忽然想到这个词。我躺在我的床上
我的身体放平,斯里兰卡。印度洋
温暖的海风被说出,一只巨型的鸥鸟
盘旋在头顶,它的发音无异于一场冒险
镶满红宝石的狮子引领我走向海岸线
沙砾之中热带族群在跳舞,他们的欢乐
将持续整个夜晚。黎明从一只椰子中
被取出,这种仪式近乎于神迹。而说到神
我感觉到他正在逐渐丰富的色彩里形成。
斯里兰卡,一个象声词。这场交谈将以此结束
季风开始合拢海洋,我回归黑夜的挤压之中
我说出斯里兰卡,然后坦然接受这金色的溺水感
地下铁
现在,我终于又成为暗河的一部分
成为那些密布在躯壳中无名无姓的伏流
身体的液化是我们即将面对的问题
这个时候,各自的源头真的不再重要了
每一滴水在水中,都是直立的
我们需要在这段奔流中去沉淀杂质
化为泥沙的部分,将堆积起来抬高河床
或者加固了堤岸。极少,极少数还是会
随波逐流,被继续带回地面。纯净之体
是一种奢望,但至少悲伤的浓度已被稀释
一个无法知晓的迷题:当我们成为水流
补给在大地皮质层中,上面的城市在做些什么?
也许屏住了呼吸,也许所有的发生都被暂停
一截树墩
新鲜的树墩在这样的季节被制造出来
靠近它。那些还在空气之中滞留的水分
会潜入你的鼻翼,没有什么是不可溶解的
混沌的伊始,便是无形,是无拘束地流动
在整齐的断口处,漩涡产生巨大的引力
风暴之眼往往着色更深一些,意识的瞳孔
有着猫一样的傲慢。如果你再靠近一些
伸手触摸这些行星环,被潮汐之力捕获的碎片
就会在指尖颤动。像是它们破碎之前的样子
拥有着完整的山脉和谷地。你不必悲伤
这应是一件值得开酒庆祝的事,断裂或者说
死亡是一种更替。它需要去经历这个过程,然后
如此惊艳地出现在这里,就像黄昏坠入海平线
黎明,才会从海水中升起。
大象
黄昏中的大象撞我,黄昏的
大象如此绚丽。它撞向我,没有
一丝迟疑。我即将粉碎,即将像
浓烈的晚霞一样碎在余杭塘路上
没有人可以经受一头黄昏之象的
奋力一击。即使它的象牙早已
成为雕刻艺术品,它的银光一样
尖锐的象牙被放置在天黑之后
黄昏中的大象变幻着姿态,它撞我
碎片一样的身体,它闯入一片思想的阔叶林
它要去嚼食它们。在黄昏牵引下的
余杭塘路,一只虚拟的黄昏之象即将
展现它的实体,而匆匆的大多数不会
有幸瞧见它胸膛中正在燃烧着的欢愉
蚁
1.
酷热的夏天即将开始,兵蚁在暴雨来临前
独自穿过亚利桑那州的某个农场。像
纪录片一样开始叙述一个帝国的兴衰史。
更简单一些,发达的上颚使得它的咬字
时刻处于一种攻击状态,帝国的铁蹄
已经成为胶卷中的回音,用什么去重塑
一只和平时代的兵蚁?黑亮的兵器无法抵御
时间内部的金属撞击,火花并非来自刀剑
2.
在雨中,词语也可能死于火。王安石罢相之后
顿悟了这个道理。江宁道上的泥土以一种向下的
姿态迎回这位曾经居高庙堂的旧人。一路野草
正劲,而铁一般的阳光正等待雨过天晴。于是
宇宙的组成有了新的规则,这种忽然归位的秘密
像不断后退的镜头,这口舌为剑的孤影在收缩为
一个移动的黑点,轮廓之外的东西逐渐被隐去。
现在他又成了咀嚼命运草根的一只弃卒。
3.
群山便是,云海之下的礁石。此刻,秋风正盛
一些脱离枝干的叶子已经扬帆起航。也只有
这么渺小的身躯可以驾驶这些船只。它们需要
掌握风力的缰绳,去驯服一匹高大的野马
不是所有的航行都有归路,灵魂的触礁好过于
物理身体的粉碎。冒险家梦寐以求的岛屿
在时间线上浮现,现在可能是最好的时候
我们需要重新审视我们的认知、感性和纯净度
海洋将冲洗我们黑色的外壳。
4.
总有一天,镖鱼手将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后的
狩猎者。坠落的云彩连接成围场,一只年幼的
旗鱼需要冲破封锁线。这一场追猎行动似乎
没有悬念。一个名词的生与死早已注定,橘色的
灯光将犒劳满载而归的渔人。他们聚集在码头
消失于待价而沽的同类之中。而一只蚂蚁同时
汇入了黑色的洪流,它即将丢失自己的身份
5.
现在,我要从牌桌上离开。甚至,我从未
真正出现在牌桌。现在我们要分食狮子、大象
和座头鲸的尸体。黄昏之中,我是,我们是
五彩斑斓的蚂蚁。我们可以组成任何一个物体
我们相互碰着触角,寻找自己的位置,像拼图
一样去咬合。我们是街道,是高墙也是赋予我们
色彩的落日。我们是伪装的火,是一个行走在
其间的少年。这一天的傍晚将死于结构性坍塌
我是,我们是蚂蚁,是偶像最终也是信徒。
6.
我们在蚂蚁的背上生活,建造房屋和桥梁
开辟荒地,用以种植庄稼和杉木。我们在
蚂蚁的肢节中挖掘坑道,在雨季储存水分
蚂蚁黑色的身体是大地的一部分,我们
在陆地和陆地之间旅行,从一只蚂蚁的背脊
跳到另一只上,我们需要承受坠落的风险。
蚂蚁之下,没有人知道还存在着什么。世界
在不停地移动之中,我们必须学会隐忍
学会在其中一只蚂蚁的背上度过大部分的时间
7.
每只蚂蚁都是美洲人咀嚼烟草之后吐出的残渣
黑色的汁液凝固,并且长出六条象征荆棘的细腿
它们需要去找到那些持枪的白人,然后用巨大的
上颚撕开衣物和皮肤,将尊严的蚁酸注入伤口
夕阳被落基山脉吞噬,亚利桑那的黄昏已经到来
一只去无可去的兵蚁,即将抵达沙漠。鹪鹩和
仙人掌会在入口迎接它,而月亮已经从身后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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