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办:《长江丛刊》编辑部
时间:2018年7月27日至30日
地点:江城武汉
主持人:夜鱼
嘉宾:朵渔、育邦、江雪
以下为朵渔的研讨发言摘编:
01
这几十年来,我们对现代汉诗的讨论,似乎都离不开“先锋”这个范式。无论是谈诗的技巧、风格,谈诗的历史、流变,谈诗的个体、流派,都首先在“先锋”这个政治正确的范畴内来谈,似乎不谈“先锋”,诗就没法谈了。先锋的就是正确的,先锋的就是进步的,先锋的就是高级的、先锋的就是现代的……谈了几十年,先锋不是被我们谈死了,而是被我们谈俗了。现在我们继续谈先锋,似乎可以绕道先锋的侧面去谈,换一个角度,也许能发现点不同的东西。陈超说艺术不是道德的工具,也不是反道德的工具。艺术根本就不是工具,艺术是目的。在“艺术作为目的”这个方向上的任何探索,都可谓之先锋的。现在我不想讨论先锋的探索,我在想,我可不可以不先锋?可不可以不探索?人类的艺术几千年,已经有那么多条道路通罗马了,我可不可以捡一条道路走下去?这其中,我认为“走下去”很关键,“罗马”也很关键。你如果说条条大道不必通罗马,那我们就失去了谈论的基础。你去亚历山大,他去埃及,大家挥挥手就此别过,没必要再谈了。先锋的守旧者,这很有意思,先锋一不小心就会变成守旧,守旧就是守住既有的利益和收获,守旧的风格必然就是专制和霸权,唯我独尊。这个逻辑转变是非常人性的,太人性的。
02
在其本质意义上,先锋没有“误区”,因为先锋不需要“正确”,甚至极端一点,先锋追求的就是“失败”。如果先锋的目的是胜利,那就是一件很吊诡的事情。先锋,avant-garde,先走一步,前哨,当大部队跟上之后,也就是当先锋汇入主流和人群,先锋也就顺便取消了自己。所以,先锋是很孤独的事情,也是很难冒险的事情,独自牺牲的概率很高。如果说有什么误区,我觉得先锋的心态很重要,也就是说,你先锋你就不要在乎人群,不要在乎是不是有人理解你,没人理解才是你追求的目标,孤独求败;先锋就不要邀宠,更不要有“我先锋你们都跟我来”的心态,那就太矫情了。先锋在某种意义上也不是要去对抗什么,它不一定非要有一个既定的对抗或超越的目标,它有它自己的道理。目前的问题是,那个过于腐朽的诗歌场域,让每一位新进的写作者都将自我身份设定为先锋诗人,这当然也没有错,但那个腐朽的传统实在构不成对立面,于是场域里就只剩下“先锋”这一支,没人认为自己不先锋,先锋变得如此主流,然后再在这种主流里继续分裂,继续区分着先锋与保守。从大的生态来看,这其实是一种健康的诗歌生态,泥沙俱下,生气勃勃,等待时间的淘汰与收割。这其中当然会有一些让人讨厌的现象存在,但这也可以构成某种对立面,反作用力,就像那些腐朽的东西。
03
先锋具有更多的天才属性,他通常不是习得的,而是个人气质和禀赋使然,不得不,一根筋。诗歌史上很多伟大的天才都是先锋派。但大师和经典是另外一回事,经典并非先锋的贝壳堤,经典另有途径。那种一边先锋一边觊觎着经典化的诗人,也是很搞笑的。先锋可以不管不顾经典,视之为狗屎也是可以的。但经典的写作路径大多是习得的,口味多元,转益多师,对先锋派那种异己的东西也能消化吸收。你可以说他不具有先锋气质,但这并不构成价值评判。如果你非说先锋的就是牛逼的,保守的就是落后的,那我也无话可说。诗歌的伟大就在于它是大地上的喜马拉雅,你从北坡上还是从南坡上无关紧要,你早上去晚上去也无关紧要,你倒在半途还是最终登顶对你个人都堪称伟大,你就不要北坡嘲笑南坡、一百步嘲笑五十步了,赶紧登山重要。登山这个隐喻是不是有点矫情?在平原、在盆地生活不是也挺好吗?也挺好。那座山只对少数人构成诱惑,希望这是一种致命的诱惑。
04
我再说极端一点:每个人都是自己的先锋派。每一首新作都是先锋派。没有一个人是真正保守、守旧的,如果他还要写作,他就必须要往前走,往未知里走,否则,他会被诗歌嫌弃的,他根本无法再继续。如何将写作持续下去,伟大的天才(天生的先锋派)有上帝照顾,他可能喷发一个时期、创造一种新的范式之后,就结束了。这是他的使命,也是他的宿命。如果不是自视为伟大的天才,你的写作该如何继续?是一根筋、只要主义真、唯我独尊,还是多关注异己的东西、不断吸收营养、不断调试自己?当然,学习也是一种天赋,但态度同样重要。我们现在多的是评判,少的是学习。评判是一种恶习,我有时候不自觉地就会陷入一种评判思维里,这很糟糕。
05
先锋不是历史虚无主义,不是一切都推倒重来,目无一切的先锋那是井底之蛙,夜郎自大。你首先要清楚我们的来路,要明白古今中外的大师都走过了哪些路,爬过了哪座山,你不能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就开始反叛,独创,那是胡来。你可以不信服权威,可以打倒权威,问题是你拿什么去打。我们的很多先锋派真的是在胡来,在一种很盲目的状态下左奔右突,这是一种很大的浪费。做一个真正的先锋派真是太难了,要和很多东西做斗争。你了解了来路和去路,了解了历代大师,你很可能就服膺了,就心服口服了,先锋也就歇菜了。但你如果不了解这些,你可能就是盲目的,死路一条。
06
如果我们承认诗歌的伟大性,承认诗歌的星空中布满了星云和恒星,那我们就应该承认自我的渺小,甚至承认先锋的渺小,路径的渺小。在此基础上来审视自己的写作,可能就不会再作茧自缚了。诗歌太伟大了,高耸入云,你根本不可能一下子就看透。在没弄明白诗的真谛与源头,没弄明白有多少伟大的天才在不断创造、丰富着诗,你就努力地工作、慢慢地参悟就是了。作茧自缚只能说明你视野不够宽,参悟不够深。诗的伟大就在于它可以让你搭上一生,吞噬你的喜怒哀乐,承载你的信仰和命运,它可以送你上天堂,也可以送你下地狱。它不仅仅属于大地,也不仅仅属于人间。
07
我们现在真是不敢慢下来,这是一种幼稚病。我看了林毓生先生的一篇文章,他讲人文重建所应采取的基本态度就是“比慢”。但“比慢”是需要条件的,只有“当你很努力、很努力工作以后,真正得到了一点实质成果的时候,你才真正能够‘比慢’”。也就是说,只有当你经过千辛万苦、无数煎熬取得一些成绩后,你才不会栖栖遑遑急不可耐了;只有当你真正识得诗的伟大,前人的伟大,你才会慢慢变得谦卑起来,而不至于狂妄自大。
08
我觉得诗人不可能“屏蔽”自己,也没有必要。诗人本来就有分外敏感的触角,他靠这个来吸收和感知,然后再内化为生命里的东西。与其说要“屏蔽”,我觉得用“专注”可能更好一些。诗这个东西很敏感,你一旦不专注于它,它就会离你而去。专注才能精进,专注才能“屏蔽”一些杂音,专注于自己工作的诗人,不会对外界的嘈杂在意。他都走那么远了,你还在后面窃窃私语,他不会在乎的。如果你专注于诗,你会得到诗的丰厚的酬答,这就足够让你快乐和幸福了,你就不会再想要这个要那个了。我们很多诗人拿写诗当拜佛,很功利。诗是上帝。
09
我很赞同育邦兄的这个说法,“先锋”是属于诗人自身成长的秘密,你要想继续写作,你就必须成为自己的先锋派,不断革自己的命。对于先锋诗人的“不合时宜”性,从诗歌内部来看,自是题中应有之义;诗人走得自我而坚定,将读者和时代抛在后面,他就是孤独的先知和疯子。当时代追上你的时候,你必须拼命往前跑,这个“时代”挟裹着读者、桂冠、利益、荣誉等等。当你被这些热情拥抱或扑倒时,你也就“功成名就”了。所谓“利益的趋光性”,人之常情。但伟大的诗人必须不是常人,荷尔德林说做诗人要选择一种“绝对的生活”,你必须跟这些“常情”有一种“敌意”,避之而不及。这种诗人的自觉,我觉得还不是民间、体制等等范畴可以涵括的。诗人必须骄傲地超越这一切。
10
江雪兄提到的先锋的“可靠性”“可信性”问题,我认为不必过虑,每一位“先锋诗人”首先要为自己负责,他如果“装神弄鬼”,毁掉的首先是他自己。读者有什么损失呢?读者会首先指认他“装神弄鬼”,来自读者的嘲弄还少吗?很多伟大的探索者也大多会被时代的读者所嘲弄、贬低。不过,这也道出了一个常识,“先锋”肯定不是胡搞,它需要强大的精神资源、知识准备和过人的天赋。江雪兄自创的“古典先锋性”概念,倒是挺有意思。我是觉得“先锋”不是只有朝前这一个方向,先锋也可以迈过现代性,迈过浪漫主义,回到古典主义的源头上去寻找新的资源和出路。先锋的“趋前性”也会成为一种潮流,它遵循一种艺术进化论理念,古典不如浪漫,浪漫不如现代,现代稍逊当代……总之,这种艺术观念的“政治正确”,让先锋变成了单向度的、盲目趋光的状态。飞蛾扑火很感人,但太虚无。所有形成“潮流”的东西,都自动取消了“先锋性”,这大概也是先锋的悖论。
我更愿意讨论的其实是价值观,结果说了这么多“先锋”话题。而且我们的“先锋”话题多集中在“方法论”上,事实上我们更应该关注的是“思想”,这次都来不及谈了。小到诗人,大到国家、民族,归根结底,到了审视我们的“价值观”问题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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