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一切幻想家都是诗人,但是诗人中常有幻想家。不是诗人的人的幻想是不结果实的。
诗人的幻想是能结果实的。在别人那儿称为思想的东西,在诗人这儿,就由幻想所代替。因此幻想是思想的一种特殊形式。思想是一种能渗透的精神,幻想是一种被渗透的精神。诗人的精神可能在较大的程度上需要被渗透,而不是去渗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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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研究自己的内在本质的秘密、认识自己的力量和潜力——这种要求经常缠绕着诗人不放,迫使他去进行创作。
只有专家们才会对自己的才能,稍有一定的信心,就感到满足。
但在诗歌上,专家们一钱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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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不仅仅是才智的表演。诗人写诗不是为了消遣,也不是给某些读者解闷。诗人的心灵充满着忧虑,他挂虑着那些不顾一切阻碍,把他的心灵与外部的可感世界联系起来的依赖关系。
想要更好地认识自己和不断审察自己的内在潜力的愿望,想弄清楚压在自己的心头和思想上的大量无比沉重的忧虑和模糊要求,推动诗人去进行创作。因为诗歌,甚至看上去最平静的诗歌,总是一种真正的心灵的悲剧。它的情节是深奥而扣人心弦的。
诗人是潜泳者,他潜入自己思想的最隐秘的深处,去寻找那些高尚的因素,当诗人的手把它们捧到阳光下的时候,它们就结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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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是巨人,但他可以毫不费力地穿过针眼。同时诗人又是侏儒,但他却可以填满整个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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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不是无所不在的。长篇小说家可以一分为二,或者同时出现在所有自己的主人公中。但诗人只有一个主人公——他自己,他就是宇宙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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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拼命地努力去写一些奇特得令人惊异的作品是徒劳无益的,独特性是不带痕迹的。它是自然而然地突然产生的,多半是在出乎你意料的一瞬间出现的,在这一瞬间,你仿佛觉得你是在写一些最平常的随时可能发生的事物,毫无神妙之处。人的思考不可能超越他的理智,正如唱歌的声音不可能高过嗓音本身的能力一样。但如果在内心深处确有某种真正是独特的东西,一种或多或少不同于一切在现实中看到的东西的话,那只能耐心地等它成熟,直到它突然迸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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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应当为现代而写,但写作时应有现代感。一个只写现代的人,要比现代死亡得更快。因为,他实际上只是为自己而写,这实在太不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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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别人谈论或同别人交谈自己写的东西,是相当不容易的,因为你写的东西是你自身的一部分,要把它揭示出来,是非常难的。这是个性的一部分,是个性的一个方面,但这个部分是隐藏得最深的,是最黑暗或最光明的部分,但它对我们本身来说,总是最神秘的部分;如果我们不是从事于崇高的和滑稽的写作活动的话,这个部分,我们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不管怎么样,只要写出来就够了。我们不能随后再去议论所写的东西。我们促使人们去读它——这就够了,让人们去阅读和思考,每个人都应当从中吸取理解得最好的部分,最富有生气的部分,读者是有权得到它的,每个人还应当吸取那种把读者与作者,如同插条与砧木接枝那样连结起来的特殊力量。正是从插条一接上砧木的时候起,写作活动就有了神秘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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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诗人写作过程中的诗仿佛是创作的底片,然而它的正片却在读者身上。只有在作品的一切素质在读者的感情上得到反映的时候,它才可以认为是最后完成了,这如同摄像印在照片上一样。但两者的差别在于在读者心里的这个像是谁也看不见的。这就是为什么不应当由写诗的人,而应该由读诗的人来论诗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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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艺术真像许多人认为的那样,就是说,是一种现实的代用品的话,那么它的使命是非常可笑的,虽然并不是毫无意义的。如果艺术能使某些人较充分地满足他们在现实中几乎不可能实现的占有欲,这已经足够了。在色彩缤纷世界里,比如说,大自然向我们展示出来的色彩美会使我们陷于绝望,要不是艺术由于人的意识和手所创作的画的魅力,而能够代替鲜花、天空和大海的美的话。我们几乎无法控制壮丽的大自然,我们对它的感受越强烈,我们的理性就越感到惊愕和沮丧,我们的感情就越发病态地抑郁。正是在这一点上,对某些人来说,一切都在起变化。这些人把艺术看成是人所能及的范围内的大自然珍品的独特变形,他们希望人能够支配这些珍品,在注定他们所属的世界里,经常地,根据自己的愿望来欣赏这些珍品。画在墙上的画,画在方格里的画,我们把它拿在手上,目不转睛、爱不释手地欣赏着它。大自然无限辽阔和自由,从理性和心灵来说,人在大自然中总感到自己有某种程度的束缚和不自由。艺术幻想的伟大就在于它能使人们想象自己是对大自然的胜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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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是创作诗。我们是写诗,而且冒着失败的危险;我们写景、编歌剧,这些作品洋溢着诗意,或则毫无诗意,这意味着我们的写或编是完全徒劳无益,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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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画家在画布上作了一幅画,这就是说,一切都表现在上面了,如果他在纸上画了一张素描,也就一切都完成了。但是,作家在完成了手稿以后,还需要印刷、出版。这一点——只有这一点——与作曲家倾听自己的音乐作品相似。放在抽屉里的手稿只有作者自己一个人读过,它只是一件什么也不是的东西。它可能有很大的价值,也可能毫无价值。倾听、出版——这是对作品的必不可少的检验,这种检验的结果不仅仅取决于作品创作者的才能,全部问题就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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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些作品是作家的台座,这是十分自然的事,作家以大无畏的精神进行写作,在某种程度上就是为了试图登上这个台座;但也有一些作家却宁愿自己充当自己作品的台座,为了让他们的作品能更迅速、更轻便地登高,而不使他们沮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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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是用词体现出来的,并且只能用词来体现,而词又是诗的暗礁。一个词就足以把一首最美的诗给葬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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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不是像要求武器应有非常准确的瞄准效力那样,来要求和期待诗的效果,那么诗是有作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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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存在于现在还不存在的东西中。诗存在于我们现在还缺少的东西中。诗存在于我们正在寻求的东西中。诗存在于我们身上,但不受我们现在这样的人的支配,而是受我们想要成为的那种人的支配。诗存在于我们想要去的地方,但是现在我们还不在那儿。
诗与现实一相遇,它就像幽灵遇到阳光一样,消失得无踪无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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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不是先知,一般地说,他们既不具有现实感,也没有深深扎根于现实的能力。但他们有时对非暂时的现象,对一切在当时和以后可能是非常有价值的东西却有敏锐感觉。他们对未来从不预言什么,但常常能在现在的事物中,感觉到对大家来说只有在将来才能清楚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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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瓦莱里所说的那样,诗人的任务并不在于表达或者甚至传达诗的情绪,而是应该激发这种情绪。只有那些能够并且善于用诗来激发这种情绪的人才是诗人。诗人是熟悉这种情绪的,但是诗人所体验到的诗的情绪与他在进行写作所感受的情绪是不相同的。当诗人处在诗的情绪中时,他忍受着;而当诗人进行写作,以便用诗来激起这种情绪的时候,他控制着或者力求控制;可能全部的区别就在于此,这种区别的极端表现就是富有诗情性格与诗人之间的区别。前者感受到的多于他能表达出来的,后者表达出来的或者力图表达出来的多于能够感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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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不必要充满灵感地升到天上,在大地上飞翔;他的使命不在于离开大地,飞上天去摘取星星,他是永远也得不到它们的。诗人的任务在于从在他所及的范围内闪烁着的东西中创造新的星星。
节选自《法国作家论文学》,王春元、钱中文主编,王忠琪等译,三联书店,1984
本期编辑:zzj
校对:yiyi,俱岩,西门早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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