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泥地上,树叶的影子干燥、迷人。
江河流着,海波动着,在蓝天下。
我坐在马甸的一个小区里,在一只黄色的
流浪猫,和一只幼年的麻雀的安静中,
一幅无知、微小,晃动中停顿的图画,
令我不知所措地虚弱。
这图画是美么?这让我无言以对的五分钟,
用谁的命运,多少人的命运,
茫然地涂鸦出这清晰的轮廓?
这一天,我希望是任何一天的昨天,
在郢都、汴梁,在拿撒勒、特洛伊,在月亮
和一百卷描述她的神话中,以同一种速度飞驰而去。
一行点评:
“为何会有此时此地?又为何是我,在此时此地?”这个问题对人来说是一个巨大的谜。它涉及到时间、历史、机缘和命运的奥秘。这首以《端午》为题的诗,其真正的主题便是这一问题。诗呈现的是某一天中某个瞬间或短暂时段(“五分钟”)中人的心绪和状态。这一天或许刚好是端午节,但这并不重要。(诗中只有“郢都”一词与“端午”有一点关系。)真正重要的,是“此时此地”(或“这里”)的如何及为何。
诗的前四行是对“我”所在的“这里”的景物描述,从第五行起,就转入对“这里”的困惑和追问。尽管“我”所在之处非常微渺,被诗人形容为“一幅无知、微小,晃动中停顿的图画”,但一想到“这里”是以一个无比庞大的世界和历史作为背景,还是令人晕眩(“不知所措的虚弱”)。在这个瞬间或时刻,美或诗意已不重要,因为时间及其问题的力量已经穿透了所有的美,直抵“我”的面前,“让我无言以对”。
在这具体、细小的时刻和地点,诗发出了宏大之问:“用谁的命运,多少人的命运,/茫然地涂鸦出这清晰的轮廓?”这两行中有一个悖论性的表达式:“茫然涂鸦”的结果却是“清晰的轮廓”。“清晰轮廓”意指前四行那个安宁、静美的“局部-图画”。为了形成这“五分钟”的状况,其实耗费了全部的世界历史。这个悖论还可以引申为:历史中的各种力量、机缘、事件间的混乱纠缠,却导向了一个看起来有逻辑和秩序的世界。这儿包含着某种历史哲学式的沉思。
诗的最后三行将一种“同时性”或“同时感”引入诗中,使得诗的时间意识进一步深化:郢都、汴梁、拿撒勒和特洛伊这四个不同时代、不同民族的著名城市的并置,不仅极大拓展了诗的时间跨度和空间跨度,而且将某些人物和事件带进诗的想象空间。从“五分钟”到“一天”,再到数千年的历史,最后到亘古长存的“月亮”,诗的时间尺度在不断拉长;但由于它飞驰的速度,依然让人觉得只是一瞬(就好像人类历史整个地被折叠到这“五分钟”里)。“这一天,我希望是任何一天的昨天”——这个奇异的句子,应该是对博尔赫斯的名句“在哪一个昨天,在哪一个迦太基庭院,/也下过这样的雨?”(《十五枚小钱》)的改写。整首诗甚至都是对博尔赫斯这句诗的扩充和回应。不过,由于诗终结于“时间的速度”,它带来了一个比“同时感”更强烈的消逝感。又由于诗的末行提及“月亮”,“此时此地”或“这里”也最终被从“历史”移出,移到“自然”和“神话”之中。这种转移,或许就是诗人对那一问题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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