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远去的名字

那些从我眼前、耳边离开的人

将不再回来

成为我记忆里的黑白照片

服毒、上吊、跳楼、失足、疾病、意外

这些动词或者名词

成为我熟识或陌生的人远行前的定语

我的生活圈子那么小

小到一个小村，一座学校

一个小区，一个单位，一条路

但坏消息依然那么大

大到整个春天的风和阳光、整个民族的祈祷和张望

也遮不住，一声小小的哭泣

2014年1月29日

寻人启事

在这个夏天最热的时候

老李走了。老李是从七楼走的

一个一丝风也没有的中午

阳光灿烂，但他却走得十分匆忙

没有留下一句话，或者一个字条

这个来自安徽或者河南或者四川的

矮个子男人，从此离开了这个城市

离开了三个未成年的孩子

离开了那个为他做饭洗衣生养孩子的女人

离开了遥远的土地和父母

老李走后，他的手机里还闪烁着

许多陌生来电。那些打电话的人，

焦躁、懊恼，甚至诅咒，爆着粗口

但一切都无济于事。这个黝黑矮壮精明狡黠的

修空调的人，再也无法按时上门

城市那么大，一个人的血

只需要一块拖布就可以轻轻抹去

用不了多久，那辆破旧的面包车和维修工具

将改名换姓。包括他的电话号码

也会有新的主人，开始使用

2014年8月2日

鱼及其他

他们和它们。本来相安无事

但水和陆的强烈反差

提供了某种对立，将人和鱼分开

人开始准备鱼钩，鱼饵，准备网

准备橡皮筏，准备水桶，甚至是炸药

把自己扮成优雅的恐怖分子

相比于人的主动进攻，鱼的防御有些消极

它只有水，鳞片，和挣扎

时刻存在的生理饥饿，是另一块致命短板

鱼的掩体只有水。水那么软弱

于是鱼不停地被摆上餐桌

肢解，吞咽，开启弱肉强食的模式

胜利的句号迟迟没有来

吃鱼人的喉咙里，一根漫不经心的鱼刺

成为鱼在尘世的遗言

2015.8.18

纵膈镜手术

不提债务。十三岁的孩子，马上读初中

隐瞒他是不可能的

三十出头的妻子，十几年的夫妻

她隐瞒自己的眼泪

善意的医生，像质检员篡改质检报告

七十九岁的母亲，头晕，眼花，认不清人

也许她是那个唯一可以隐瞒的人

细胞在几何的算式中增长

四十一岁，未知天命，望不见花甲

童年的倔犟、敏感、好强

化成沉默和更深的沉默

岁月只改变了他年龄和肺

三个哥哥和两个姐姐隐瞒各自家庭的困窘

他们数出的钞票里带着愤恨的回音

纵隔镜手术，适用于肺病的分期诊断

从太和医院到华西医院

费用：30000+，或者50000+，或者100000+

农村医保基本不报销

后续费用：未知

四十二，四十三，或者四十八，四十九

他随时都会停下来

但他现在还没有停下来

他们，也不能停下来

2015.9.3

背影

它们趁我暂离这个城市时，打开，绽放

并在我回来之前完成凋谢

每年我都给它们写赞美诗

以给孩童，少女，少妇和老人的名义

像一个不成文的约定

一种植物从低调到炫耀的过程

被我用不同的词句修筑，又解构

像一个搭活动房子的工匠

哼着一支古老的曲子

嘴里衔着铆钉，手中抡着锤子那样

依稀的香气还在，撒落在泥土中的花瓣

还未失去本来的面目

如果不用微凉的秋风拂过发际作为结尾

我的遗憾将无法安置

——桂花，你说，是么

2015.10.14

签到者

敏感于节令的变化，奔跑的汉字

形成新的秩序

几行，几段，或者几篇

贴着生活行走，成群结队来到纸上

那些尖锐如刀或者温软如春的事

接受就是归宿，已成多年的习惯

内心纠结的无非是如何

给几句无用的诗篇断句、分行

立冬日，雨水把江南又洗了一遍

持续的嘀嗒声在雨蓬上弹奏

越来越激昂的送行曲。秋日已尽

那些悬疑之事，迟早会有一场雪来覆盖

2015.11.8

人行天桥

就像在地下通道，乞讨者，手机贴膜者，卖花者
他们并排站立或者坐着，或激昂，或沉默，或执着

这是人行天桥，小场面，大世界。女孩正在给男孩打电话
电话中责备的声音，越过天桥下的滚滚车流

流浪歌手的吉他，有些沙哑，吉他包里
硬币和纸币了了。他眼神清澈，但远方依旧模糊

一个人的钱包在这里易主，一个人的手机在这里易主
怅然若失和气急败坏在五米宽的钢铁桥面上相遇，同病相怜

人流滚滚，人流滚滚。没有人停下来，听一个说书人讲算命人的故事
人流滚滚，人流滚滚。有人第一次经过，有人无数次踏入

人行天桥，隔开城市，又联通城市，把人从地面抬到了空中
人行天桥，一个离家的少年蓄起了胡须又剃掉了胡须，他在须发全白之前不会回来

2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