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古愁”,是一种形销骨立的巨大颓废,也包含着灵敏饱满的诗歌精神。批评家张清华说,古往今来诗歌的壮志豪情里,都隐含着小小的愁绪,中国诗人往往能把纤细、复杂、敏感的情绪,升华为一种形而上学的永恒情怀,而“万古愁”就是中国诗歌精神最具概括性的表达。12月27日,《形式主义的花园》研讨会暨诗歌朗诵会在北京大学采薇阁举行,批评家张清华以诗人华清的身份,将万古愁的诗歌精神在他自己的秘密花园里呈现出了N种展开形式。
12月27日下午,北京大学采薇阁正在进行温暖的诗歌旅程
NO.1 镜像
“我自己经常会犹疑,在诗人华清和批评家张清华之间,更倾向于哪一个。”作为当下非常活跃的知名批评家,张清华本人以及很多专家学者对他这种“批评家-诗人”双重身份里的悖反因素兴趣浓厚。
华清在《自画像》中写了两只动物,一只羊和一只狼,它们同船共渡,互相扮演,结果最终都丢失了自己。“依照拉康的说法,任何对他人的观照,说到底都是属于他自我的镜像……”中国作协创研部主任何向阳敏锐地从《自画像》中发现了这句诗,她认为华清写诗其实是在“闹一场独立”,把他自己的“我”独立于他的身份之“我”,借助语言的最高形式——诗,来找到自我,向外迈进。“作为诗人的华清,可能是自在之境的,是他更本真的、更真实的还原。”何向阳说。
“与其说是两个自我,倒不如说不管是写诗还是写评论,我们都在跟诗对话,都是在向诗说话,没有谁能够指认诗是什么东西,我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来言说,试图接近诗的一种方式。”唐晓渡的诗评向来为人称道,同时,他也是一位优秀的诗人,他对诗与思之间的转化更为理解。“清华的诗作和他的批评工作是相一致的,这里面包括解诗写诗的独特眼光。比如《落日》,他写一个时代的伟大谢幕,其实反过来是从一个超越人世的角度反观世界。包括《自画像》里所表现的镜像关系,不仅仅是一种自我的关系,也是和世界的关系,人和语言互为镜像。”
北京师范大学教授张柠觉得每一个人都是广义上的诗人,但华清给自己“找了个麻烦”,要把自己从广义的诗人变成狭义的诗人。“所谓狭义的诗人就是把大家都可能感觉到的诗意的东西,变成一个特定的形式,并且引人注目。”张柠说,有批评家背景的诗人擅长把理性思维的内容转化为具体形象,诗人华清在这方面特别出彩。“他的变形有时把自我分解成互为镜像的两半,或者叫做人格分裂,或者叫做孪生兄弟;还有时采用模仿的方式,模仿上帝的声音,去俯瞰他的对象、世界和人;另外他还在写人的时候变成动物,在写动物的时候他变成人,或者甚至变成一株植物、藤蔓。”张柠认为,这种自由的变形是华清对世界不适感的应对方式,不断地变形是华清诗歌重要的秘密。
拍与被拍:诗人华清和朗诵自己诗歌的学生合影
NO.2 中年
中国作协党组成员、副主席李 敬泽对华清的近作大为激赏,他认为和华清的早期那些读来更饱满的诗作相比,近来的作品透露出一种“中年性”,显得莫名微小,但就是这种“小”,能够绕过大家熟悉的华清,避开他的声音和表情,直击人的心灵。
评论家吴思敬
“结束铅华归少作,屏除丝竹入中年。”首都师范大学教授吴思敬用这句诗来形容华清的近作,以为古人诚不欺我。在吴思敬看来,从青春写作走到中年写作,华清的诗不是“人到中年万事休”的衰败,而是有紧跟时代不断追求的精气神。比如在《中年的假寐》中,华清写道“挺直了,不许坠落 天空中仍横亘着你的翅翼,羽毛零乱”,再比如《枯坐》中诗人梦见自己体内的水陆续减少,“他看见自己的一半慢慢倒了下去 但另一半晃了晃,最终又慢慢站起”,吴思敬认为,华清通过中年身体的变化书写中年精神的变化,写出了诗人面对挫折、软弱的内在抗争,是非常深刻的中年变法。
诗人西川
“一下子四姐妹就变成了广场大妈,在神州各地扭秧歌或跳健身舞,我觉得这有趣极了。”诗人西川对华清诗歌中的中年性很感兴趣,在他看来,五十岁的沉哀与无用的感伤结合在一起,造成了华清特殊的中年性。因为“当一个诗人他能够敏感到以一种羞涩感推进生命直奔衰老而去,在这个时候诗歌的微妙性就显现出来了”。西川说,华清诗歌中特别动人的地方,就是这种大胆和羞涩并行。
关于“中年性”的谈论,勾起了诗人姜涛的记忆。在姜涛的印象中,中年性其实是一个由来已久的话题,从90年代初就已出现。但和现在不同的是,“那时候很多体现出中年性写作的诗人其实不到30岁,比如欧阳江河,当时中年写作是青年结束的时候对自身的回看,以及对历史变动的回应,强调复杂性、责任意识,还有一种思辨意识、怀疑精神。”显然,诗人华清的中年性与二十年前诗坛的中年性不同,如《老贼》一诗中就写到岁月风烟散尽后的自嘲感。“这些作品,代表着另外一个阶段,就是我们对当代中年写作‘老贼’的阶段,不止意味着现实感、复杂性,还意味着非常放松之后那种通透感和聚精会神的感觉。”
青年评论家丛治辰从中年性中看到了华清诗背后的时间感。“我始终觉得清华老师最大的关注点就是时间,以及由时间生发出种种时间记忆和抒情的浓度。”丛治辰举例道,在《火》这首诗中,前面的连续几个短章谈的都是时间的过程,从甲处到乙处,比如“由泥土到陶的/必经一站 由生食到熟食的/必经一站 由寒冷到温暖的/必经一站”,但最后一节却关于诗歌,“从写诗到焚稿的/必经一站”,所有的过程,所有的变化,所有时间的迁移最终都变为诗歌的属性。书中充满和时间感有关的意象,如“飞鸟被压在时间之下”“与故乡的擦肩而过”“火车穿越时间”“割草机在荒芜的早晨”等等,丛治辰认为,正是在时间快慢的迅疾流逝中,诗人华清站在了忘川之上。
NO.3 献诗
北大中文系主任陈晓明读华清的诗,感觉“他是一个朝圣的赶路人”。与诗人相识多年,在陈晓明看来,华清的诗里萦绕着一种神圣的崇拜与敬仰,难以言说的神秘是他诗歌的支点。
陈晓明认为,华清有着自己的知识结构和阅读史,他的诗歌中也透露出某种诗学谱系。在全书的第一篇作品《献诗》中,开篇征引海子在《弥赛亚》中的同名部分,“天空在海水上/奉献出自己真理的面容”,向海子致敬,向多多致敬,融合着早期现代主义破碎的惊恐的感受,值得细细品味。陈晓明说,“这种神秘又引出了诗人的失败主义情绪,失败主义的情绪导致了他又不能够放弃的英雄气质,在他的诗中有我们说的诗情、豪情,有一种不放弃的精神,失败了也不放弃的精神,所以我们会读成大地,会读成死亡,读成神的一种观看,这些都是他在诗中体现出的悖论和矛盾性。”
沈阳师范大学教授孟繁华也是华清数十年深交的挚友,他笑谈有时候越是熟悉的人越容易被忽视。“我听说清华写诗,以为他就是个票友,但诗集读完之后发现最早的作品写于90年代,我突然明白他作为一个诗人已经很多年了。”孟繁华谈到,华清的“万古愁”指涉的情绪不是简单的伤感,里面有许多幽暗的、不明的、 暧昧的内涵,一种难以言喻的蕴藉构成了华清诗歌的审美特征。“能够从他的诗中读到荷尔德林、海德格尔的东西,也可以找到海子的麦地与父亲。”孟繁华认为,华清用写诗的方式表达着自己对中国诗歌抒情传统的理解,同时又展开了有力的反思。
批评家吴晓东
批评家吴晓东同样认为《献诗》值得关注,因为剖析华清诗歌中的“非确定性”,或者说意识生成中的犹疑与变形,很可能需要通过《献诗》中“晚于者”的意象来解读。《献诗》中提到了几个“晚于者”,如“晚于爱当和伊娃”“晚于历史”“晚于十九世纪”,在吴晓东看来,这种“晚于者”正类似于“幸存者”的诗学概念,可以涵容丰富的历史可能性。“虽然说从年龄上看华清和欧阳江河先生是同代人,但从诗歌的主体部分来看,华清晚于西川、欧阳江河,也晚于海子,晚于20世纪。”吴晓东认为,华清的优势和诗学独特性也可能正生成于这样一种“晚于”的历史站位,这有助于诗人在“晚于”的时间节点进行反思、涵容,最后来超越诗歌先行者。“暴风雨处于身体的下方,重云之上 是我未完的旅途,这奇妙的对称让我怀想 终有一天一块骨骼将仰面安息”这种未完成旅程的说法同样被吴晓东所看重,在他看来《献诗》代表着华清诗歌的未完成性,而未完成性是现代主义核心的诗学范畴,意味着诗歌图景向未来向度无限的开放与可能。
与会专家认为,华清的诗里有对经典文学传统的体认,他献诗海子,向索福克勒斯、但丁和莎士比亚致敬,对意象史和形式史二度重构,在梳理修辞历史过程中达到了历史的修辞,厚重又不乏柔韧,向无尽时空的万古愁伸展手臂,写出了一种衰败中的昂扬感。
诗人华清
诗人华清说,他的写作最初起源于对语言的迷恋,后来不经意发现,在长期的文学教学与研究生活中感性的思维慢慢衰退,于是更希望通过写作重新梳理自我,将个人经验和历史发生关系,对正义和真理抒怀。在《猜测上帝的诗学》中,批评家张清华曾写道,“上帝有没有诗学?我以为是有的。它比任何个人所主张的都要简单得多,也坚定得多,因为它是不可动摇和改变的。这个诗学便是——生命与诗歌的统一。”而今,批评家张清华和诗人华清已经开始在独属自己的神秘花园探索——有关万古愁的诗歌精神和生命与诗歌相统一的“上帝诗学”之间的辩证关系,二者不断靠拢,又徐徐展开。
朋友们向华清表示祝贺
与会嘉宾合影
(摄影:陈泽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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