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令篱边色,罗含宅里香。
——李商隐
在路旁,一些花朵虚弱地好似我的童年
无聊的黄昏随意吐露出几缕炊烟
我不得不想起故乡
布满死亡的田野,野菊孤零零绽放
在我最初认识的植物中间
唯有它,曾经用极度的谦卑
令我感到一阵阵羞愧
在我学会写下形容词之前
无边的风也不能摇撼我对它的赞美
它令我免于对秋日的恐惧
从不在这抽象的人世间漠然低垂
那些羸弱的野菊常常用它们丰沛的忧虑
长久地瞪着我们和我们这个时代
登高赋
群山包裹我所爱的一切,夕阳一无所获
吟游的人,在哪里起身,哪里就成了故乡
无论北方南方,明月都藏有虚无的诗句
即使大雪纷飞,林间仍有送信的马蹄声
唯有秋天空空荡荡,伫立在山巅之上
细数脚下阡陌和亲人的坟头,此时
适合低声细语,任凭疾风折皱薄薄的身影
嘘,飞鸟正从词语的天空中掠过
天地赤裸,我的羞耻心令我感到惭愧
在陌生的蔚蓝当中,那些滚烫的灵魂
如晚霞般涌动,枝头挂满了鸟鸣
莽莽尘世里,那些古老的面孔在何处藏身
那些奔跑的山峰在何处停下,那些香客
抬头望见,自己与佛仅仅相差距离和沉默
待到满山的雾气消散以后,我们拾级而下
走地越远,佛就越小,直到湮没无痕
荣光启点评:
海德格尔说诗人是给存在者命名之人,存在者因此命名而获得意义。在贫乏的日常生活中,诗人的叙述常常使日常生活中的场景或事物浮现出让我们惊讶的意义、意味或意趣。这是诗歌写作的价值,也是诗人获得生存之信心的一种精神实践。
在《菊赋》里,我读到了诗人对路旁的野菊花的意义赋予。一方面,“野菊孤零零绽放”,对应着荒凉的“故乡”、中国那“布满死亡的田野”。而另一方面,这种普遍的植物,却以“极度的谦卑”让人羞愧,它貌似“羸弱”,但生命力却很“丰沛”,它给我一种生命的启迪:虽然人世间意义匮乏(“这抽象的人世间”),生存多艰,但卑微者未必不可以活出自身的生命形态。
路旁的野菊花,以自身的丰沛,忧虑地打量着我们这个时代。这当然是诗人对这个时代的一种劝谕。在这一次关于野菊花的言说中,我们约略可以看出诗人的某种心灵自足:他珍惜存在本身的状态,审视与感喟这种天地无言,努力以自己抒情性的言说来展现那内在的图景。比如在另一首诗里,诗人写道,“群山包裹我所爱的一切,夕阳一无所获/吟游的人,在哪里起身,哪里就成了故乡/无论北方南方,明月都藏有虚无的诗句/即使大雪纷飞,林间仍有送信的马蹄声……”(《登高赋》)他有一种能力,使那些无言的“存在者”,在诗歌中展现了自身的形象(《登高赋》:“天地赤裸,我的羞耻心令我感到惭愧/在陌生的蔚蓝当中,那些滚烫的灵魂/如晚霞般涌动,……”)。
大约与此能力有关,诗人有一种心灵的自足,“陶令篱边色,罗含宅里香”一句,大约表达的是对陶渊明与晋人罗含的钦羡之情:从尘世退隐,如野菊一样生活,享受天地本身的诗意,未必不是一种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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