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斗

岁月，没有亏欠谁
住在比喻里
种了种子的草木
一直在退
退到石粒，退到灰烬
退到沧桑的岁月里

1978年，父亲十岁
在星辰与大海里遨游，又被苦难捞回
在灶台和明火中，又被烟斗敲醒
瘪嘴瘪嘴涌来的声浪
涂抹着大地，冲击着天空
是爷爷向往的自由
在没有灯光的日子里
除了阳光与星宿
鲤鱼和柚子是父亲整个童年的乐趣

1988年，父亲二十岁
爷爷化作一堆纸钱
在自由和土地面前
煤油灯退到夜幕之后
父亲开始拿起烟斗
审视着大地，凝住树梢
在凋霜的黎明
拾起木犁
酝酿着手臂
挥霍臃肿的青春
担负这早来的责任

1998年，父亲三十岁
在此之前，外公的水利发电机
点满懒睡的村庄
走出那些被黑暗掩埋的岁月里
现在，烟斗从橱柜里被父亲抢来
牲畜和庄稼
随着作物掉进昨天
掉进洪水的边缘
掉进拉不回的记忆
被岁月茂密的热情
轮番伤害

2008年，父亲四十岁
在这片生活了六年的土地
开垦和耕种
每当夜幕降临
父亲喜欢坐在星辰之下
一遍又一遍的擦拭着烟斗
像台阶触碰着青苔
记忆又被重温

2018年，父亲五十岁
绿了又黄，黄了又黑的
烟斗老了，父亲也不再年轻
除了这片土地，门前这盏街灯
父亲最喜欢的
还是穿梭在家乡来来去去的这几十公里
从高山奔驰到谷底
享受几缕清风，沐浴几寸阳光
不过，每当夜幕闯进
父亲总会喝点药酒，淋漓一下疏松的骨头
坐在石凳上，抚摸着烟斗的新伤与旧痛
一抚摸，就是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