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先发在鲁迅文学奖颁奖典礼上
日前,第七届鲁迅文学奖颁奖,安徽诗人陈先发凭借诗集《九章》获奖,终结了安徽持续22年的鲁奖零纪录。
对于获奖,陈先发在接受《安徽画报》记者采访时说,一个作家、一个诗人,对荣誉应该保持足够的警惕和醒察。“写作需要一颗强悍之心,这颗心不能为奖项、荣辱这些外在的力量所扭曲,所撼动。”
为什么写作?每个写作者的答案不一样。陈先发的答案是——
写作的理想,是要把真正独特的个人生存经验、对时代变迁的敏锐感怀,以创造性的语言方式交由别人、交由后人去深切感知。这既是在唤醒自己,也是在触碰无穷的他者之心。每个写作者都渴望写下不朽的文字,我也不例外。
警醒、醒察、诗乃唤醒……他始终醒着,在中国诗歌的广袤大地上独自前行。
“奖项、社会性鼓励对个人是一种动力。可以作为一种文化现象来观察。安徽自古才俊如累江之鲫,在当今,蓬勃而富有生机的各类社会实践、基层生活样本,更是丰沛的写作资源,如果没有更多作品脱颖而出,那真是辱没了这块土地啊。现有的文化皖军队伍,藏龙卧虎,我率先拿了个奖,不过是运气好点,但愿后来者踊跃而上,有更多收获。我很有信心安徽文学和文化领域能出现一种佳作迭出、百舸争流的新气象。也借此向安徽省委宣传部、安徽省文联、安徽省作协的领导和朋友们表达谢意,向连日来发来信息的所有朋友们表达谢意。”
陈先发近照
“九章这种体例,是我写作的一个尝试。九首短诗为一个整体,犹如一棵树的九根枝桠,同根而活,又各自摇曳生姿——当然这是我的愿望——九首之间内在气息上相互融通、主旨与结构上呼应连接、语调语速上时驰时缓,构成一个有共同呼吸的整体。有没有这样的效果,我不能自判。这些九章,有的承袭了古汉诗的行吟主题,写山水行旅,如《敬亭假托兼怀谢眺九章》《入洞庭九章》等。有的则完全是一己之沉思,是个人日常的、复杂的内心运动形成的光和影,如《不可说九章》《黄钟入室九章》等等。这种体例的成败,也只能交由他人和后人评判,我说什么都是无效的。”
陈先发代表作
“我对安徽怀有一种有些朋友觉得不可理喻的深刻情感,曾有多次到外省市工作的机会,毫不犹疑地就放弃了。无论是做记者工作的调查研究,还是做一个诗人,似乎只有在安徽大地上漫游,具体而深深融入这里的一切,才觉得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踏实,有一种身心俱在的好状态。这里的一草一木,自然的生态和人的生态,对我的滋养和教育,就是我每一个字的源头,而且这种教育从未中断,哪怕我已经活到了这个年纪。朋友们关注我的诗歌,其实我还写过一部长篇小说《拉魂腔》,安徽的风物,安徽人特有的精神气质,在那本书中有浸入更深的表达。”
1967年农历10月,陈先发出生在安徽桐城孔城镇,一个叫“埂头”的小圩子。
“我老家是桐城的孔城镇,我也写过许多文字,比如长诗《姚鼐》,是向家乡先贤的致敬之作。《九章》也一样,每一个字都是从我个人或时代生活的记忆中醒过来的。这种记忆有时是迫切的、焦虑的,有时是松驰的、美妙的,不管在哪一种情绪中,从整体上观察,个人写作,毫无例外地都既是一己的心灵史,也是一部压缩的社会史。
“我的写作,能追溯出生活与生存的轨迹。比如,在合肥琥珀山庄的黑池坝边上,住了多年,我的随笔集就叫《黑池坝笔记》。是我晚间绕着湖水散步时,信手所记的碎片,四年前出了第一卷。虽然现在早已搬离了黑池坝,但这书名我很爱惜,其实爱惜的是记忆本身——争取两年内出版第二卷和第三卷两册。”
陈先发的家乡,桐城孔城镇
今年10月,陈先发在他的母校复旦大学开学典礼上发表演讲,对年轻人寄语,“不做空心人”。
“教育的根本要义是什么,今天在场的老师们远比我有权威来作出阐释。我对它有九个字的个人解读,叫:‘有所学,有所成,有所爱’。同学们根据个人兴趣、能力结构和社会需求,选定了自己的专业,这是有所学。最终,在一些专门领域形成独到见解,有了贡献,成就了更好的自己,甚至成为独一无二的自己,这是有所成。这一步,在大师林立、治学传统根深蒂固的复旦,也是能做到的。”
“最困难也最要紧的是,要‘有所爱’。一个人,对求知、求真理没有非同一般的执着,没有一种内心的灼热,没有百折不挠的坚忍,自然匹配不了一个爱字。没有固守社会良知正义、突破一己局限的家国情怀,自然也难以体察到这个境界。有所爱,意味着献身精神、一种信仰;意味着可能需要放弃很多,也需要有深刻的自省能力时时唤醒自己。”
“这一定是个长期的、艰苦的锤炼过程。在今天世界上,一些大学之所以伟大,是因为她的校园里,有更多的学生懂得:要把求知、求学上的怀疑精神,与对生命价值的确认和信仰的形成融为一体。把对科学的‘冷眼’观察、冷静探索,与做人做事的古道热肠融为一体。把探求真理的坚韧不拔,与生活中怜小怜弱、恤残恤孤的生命柔情融为一体。只有这样一颗‘有所爱’的心,才不会空掉。我们才不致沦为一个‘空心人’。”
“在这里,我还要把英国小说家毛姆在名作《月亮与六便士》的两段话,送给同学们。一句话是:‘遍地都是六便士,他却抬头看月亮’。这句话的意思是,人要克制对唾手可得的实际利益的诱惑,要有一种超越性的、更宽阔的眼界。有时候,抬头看月亮,是多么奢侈的一件事啊,因为利益的羁绊,不是那么容易破掉的,尤其是生活在承受重负之时。另一句话是:‘我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只是抵达了生活的平凡’。这句话中包含的力量,正好与前一句形成互补。平凡,是每个人都想着要去突破的。但平凡的真味、深味,又恰恰是在人生绚烂至极、归于平淡之后。人光有超越的一面是远远不够的,还要有从平凡中汲取智慧的能力,也要有一种自知平凡的谦卑。”
陈先发在复旦大学新生开学典礼上发言
陈先发在第十五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颁奖典礼上
陈先发小时候的读书生活非常有趣。他母亲倪桂芳,生于镇上的一个“鞭炮世家”,几代人靠做鞭炮讨生活。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陈先发家与邻居也合作开过一个制作鞭炮的小作坊。那一阶段正当“文革”,城市里被清除的各种书籍,以废物的名义作为鞭炮的原料纸,运达孔城镇的大小作坊。“这些作坊里,废书堆得跟小山似的”,什么样的怪书都有,从竖排版线装的绘图本《水浒传》《七侠五义》,到《红楼梦》《唐诗选》,李义山的书,鲁迅的书,陈独秀的书,都读过,甚至还在一些书中读到过泰戈尔的诗。许多书的边沿上,有人作了密密麻麻的、稀奇古怪的批注。可惜的是,看这些书,是囫囵吞枣式的,因为“做鞭炮”的速度非常快,没几天,这些旧书就会被切割,包进硫磺和黄土,然后在空中炸成纷纷扬扬的碎片。
自1991年底到1998年这段时间,是一种“陈先发式”沸腾的记者生活。他跑遍了全国17个省偏远地区和城市,调查粮食问题,完成了“失地农民生存实录”;令人欣慰的是,他的一些调查报告使国家相关政策进行了调整,有的甚至推动了《宪法修正案》的内容。年仅30岁,陈先发就被破格晋升为教授级高级记者,当时,他是新中国成立后获得该职称的最年轻者之一。这段日子,陈先发几乎是“刻意地”偏离诗坛,对于这段生活,他说:“那些年我到处采访,事实上是沉溺在别人的事件中,别人的日常状态中。他们的痛苦,他们的世俗,对我而言,即是一种可触可摸的乌托邦。一种进入了,但始终感觉到——是同时在远离着的一种东西。很难说它对我的诗歌创作有什么影响,或许根本上,它就是没有意义的。但我也找到过处理它们的一个方式,那就是写出了长篇小说《拉魂腔》。至今,我没有能力用诗歌体裁去消解它们”。
部分文字援引自何冰凌《作为日常生活的乌托邦——诗人陈先发评传》
陈先发简介:1967年农历10月生于安徽桐城。1989年毕业于复旦大学。主要著作有:诗集《前世》(2005年)、《写碑之心》(2011年首版,2017年再版)、《养鹤问题》(2015年台湾地区版、2017年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英文版)、《裂隙与巨眼》(2016年)、《九章》(2017年中文版、2018年中英文对照版)、长篇小说《拉魂腔》(2006年)、随笔集《黑池坝笔记》(2014年)等十余部。
他曾获得鲁迅文学奖、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十月诗歌奖、中国桂冠诗歌奖、诗刊年度奖暨陈子昂诗歌奖等数十种。2015年与北岛等十诗人一起获得中华书局等单位联合评选的“百年新诗贡献奖”。作品被译成英、法、俄、西班牙、希腊等多种文字传播。
【陈先发自选诗】
群树婆娑
最美的旋律是雨点击打那些
正在枯萎的事物
一切浓淡恰到好处
时间流速得以观测
秋天风大
幻听让我筋疲力尽
而树影仍在湖面涂抹
胜过所有丹青妙手
还有暮云低垂
淤泥和寺顶融为一体
万事万物体内戒律如此沁凉
不容我们滚烫的泪水涌出
世间伟大的艺术早已完成
写作的耻辱为何仍循环不息
前 世
要逃,就干脆逃到蝴蝶的体内去
不必再咬着牙,打翻父母的阴谋和药汁
不必等到血都吐尽了。
要为敌,就干脆与整个人类为敌。
他哗地一下脱掉了蘸墨的青袍
脱掉了一层皮
脱掉了内心朝飞暮倦的长亭短亭。
脱掉了云和水
这情节确实令人震悚:他如此轻易地
又脱掉了自已的骨头!
我无限眷恋的最后一幕是:他们纵身一跃
在枝头等了亿年的蝴蝶浑身一颤
暗叫道:来了!
这一夜明月低于屋檐
碧溪潮生两岸
只有一句尚未忘记
她忍住百感交集的泪水
把左翅朝下压了压,往前一伸
说:梁兄,请了
请了——
文字:孙婷
图片:马启兵
编辑:刘润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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