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载和传递信息的中介是媒介。媒介可分为符号性媒介和物质性媒介,二者相互依托。声音、文字、图像等属于前者,报刊、杂志、广播、电视和数字技术支撑的博客、微博、微信等传播平台都属于后者。由于物质性媒介具有实体性,学界也称之为媒体。网络本身不是信息,也不是信息载体,它是“元媒体”,“依靠快速地捕捉、上传和传播方式动摇了传统媒体的稳固地位,成为最大最具整合力的媒体”,具有“巨大的储存量、传输量、用户量和处理效率”,“可以充分运用多媒体形式,通过摄影技术、超文本技术以及信息检索等相关技术,将文本信息、图像信息、声音信息等进行综合,构成信息的全方位传播,还可以通过信息交互而扩展信息”,“具备了‘宏媒体’的特质和功能。”[1]微信是网络媒介的新成员,自2011年被推出以来,仅用五年时间就俘获7亿用户,成为网络媒体的新宠。它进一步完善和提升了网络的效能,使现代生活无碍步入“微时代”,诗歌作为微文学的典型样式,获得了发展和繁荣的新契机。
一、 微信在数字传媒时代的优势
除了微信群之外,We Chat还研发了“摇一摇”“漂流瓶”“朋友圈”“公众平台”“语音记事本”等服务插件,相互区别又相互补充,具有比手机短信更自由,比微博更细腻,比QQ更纯粹也更具深度的优点。其综合优势足以使之深深楔入现代人的生活。
首先,凭借实用与实惠吸引用户。微信风格简洁,界面清晰,美观醒目。随身携带的“宏媒体”服务系统,将办公、阅览、创作和娱乐消费等生活场景无缝对接,位置共享、微信支付和美食出行等多种社会事务沟通功能,扩展了交往空间,提高了工作效率。稳定流畅的视频和语音聊天为浩瀚用户节约了话费,带来了天涯共处的亲近感。使用方便和经济实惠是它抢占用户的第一张王牌。另外,微信可凭借手机通讯录和QQ好友名单收纳已有交往信息,通过“摇一摇”“漂流瓶”和公众号二维码等渠道聚集和拓展潜在用户。就文学而言,微信克服了“起点中文网模式使作者受制于起点平台,还需通过QQ、博客、微博等其他方式和读者沟通”的弊端,为用户创造了“一对一”平台,提升了用户寻找目标受众的精准性与便捷性。陈红指出,“作为移动终端即时通讯服务所推出的微信,在‘公众号自媒体’营销推广的同时,也从起初的即时通讯软件华丽转型为社交和内容平台,并成为网络文学的新阵地。”[2]
其次,凭借现代性温度感触动读者。微信群的广场式聊天、朋友圈留言点赞和公众号文字推送,给深感焦虑和虚无的现代人融入世界与确证自我的理想途径。相较于单向发布和沉默反馈的微博,微信的即时参与现场互动为客户搭建了更具真实感的虚拟性狂欢广场。相对于同具广场特质的QQ,微信的美学风格更切合现代大众的心理感受。封面构图中独行人的身影击中了现代人被抛、被悬置的内心,这孤独感普遍存在于不同阶层:草根人群深感生存空间的逼仄,个体生命被淹没和抛弃;中产阶层虽然衣食无忧,但被固化体制和喧闹俗世挤压,这份焦灼需要一个排解通道;甚至高层人士,也有高处不胜寒和危机四伏的恐慌。公众号广告“再小的个体,也有自己的品牌”,是现代人生存困境、生命宣言的浓缩表达。作为交流平台,QQ用跳跃的企鹅显示了寻求交往的企盼,意欲在自我与世界之间搭建沟通的桥梁。微信则以沉默向内、独自徜徉的侧影使用户面对自我,直视存在的寒凉与虚无,这是一种更能触动现代人生命本真的温度感。
公众平台的编排功能比博客和QQ空间更加专业,可以调试出适合不同审美品位的效果。其底板设计、图片嵌入和文字处理,能够营造出不同的意境和风格,与信息内容形成惊人的审美同构。2015年底创建的“卡丘”诗歌公众号,坚持《卡丘》杂志“重建诗歌现代性启蒙精神”的选稿理念,配以诗人周瑟瑟的书画作品,禅心画意与自性独特的诗歌相得益彰。“传诗者”的题头画看似朴素,实则富有象征意味,还嵌入极具震撼力和想象空间的诗句,图文都指向辽远深邃的精神世界。诗人米绿意钟爱绿色,油画的质地,典雅中有时尚,安静中有律动,一幅《绿饭桌》的油画成为其公众号“绿饭桌”的符号象征,这也正是她诗学与美学追求的隐喻性表达。另外,“草堂”“诗同仁”“送信的人走了”“浅吟低唱西海岸”、“小镇的诗”等公众号,也都以独特的美学造诣安静地传递着原创佳作或中外经典。与此相对的是“颓荡写作”“磨铁”“下半夜写作”“自便”等更具叛逆性的诗歌平台。“颓荡”关注身体,直面欲望,以毫不遮拦的反叛情绪和身体感触确立自身,背景设置也吻合了这种直面“本我”和肉身的审美取向,具有强烈的后现代气息。赤裸张扬的欲望表达是其吸粉利器,运行不到一年就拥有粉丝10万,但也旋即被封。新注册的小号于2016年7月底运行,10天吸粉2000余人,半年时间涨到3万。这也显示了审美异质性和敏感角度对大众读者的吸力。这些诗歌平台对孤独、被抛、焦虑状态的凝视,对个人身份的怀疑与确证,对“本我”黑暗力量的直视,对传统诗歌美学标准和表达形式的背叛,是20世纪以来背离逻各斯约束、挣脱文化强加和回归生命本真的有温度的美学体现。这一现代性的美学处理与现代人的叛逆情怀、怀疑精神、反传统姿态获得了惊人的一致。
第三,借助媒介融合解放读者。微信能最大限度地利用媒介融合,整合图像、文字、音频、视频等多种元素,将立体多维的审美空间融于掌中世界。麦克卢汉认为“媒介是人的延伸”,书面媒介引导了线性感知,视听媒介开启三维感知,而电子媒介延伸的是人的中枢神经系统,调动人的总体感知。微信将全网多效服务自由无碍地汇聚于智能手机,成为最便于携带、最具伸缩性的全媒体,可以让阅读者充分利用时间碎片,打破工作、学习与娱乐的时空间隔,提高了效率,给审美性阅读提供了可能,也吻合了快节奏现代生活“在路上”的碎片化生存状态。另外,媒介融合使微信能借助图文音响等元素为文学创设审美暗示,使感性直观和语言魅性渗透激荡,轻松实现图与文、形与神、实与虚的结合,激发审美想象的多维推进,降低了阅读的枯燥感,吸引具有不同爱好的受众。微信还改变了阅读方式,实现没有书的读书、不用眼的阅读。譬如,“为你读诗”“读首诗再睡觉”“完美腔调”等诗歌推送号,会带领读者沿着声音走进诗,在轻松的休息中获得慰藉或震撼。
显见,微信更新了现代人的交往方式、生活方式,包括文学的传播渠道、阅读情境、审美期待乃至于整体生产状况。其随时随处可读的便利性,充满现代感的美学设计和多维冲击力,使得微信文学成为数字化时代最受欢迎的网络文学样式。
二、微信阅读与诗歌审美的契合性
微信文学就是“在微信平台上承载的文学作品,它可以是微信用户通过We chat(微信软件)创作并发布的原创文学作品,也可以是在添加为微信联系人、朋友圈、公共微信号、私人订阅号中读到的文学作品。”[3]当然,也并非所有文学都适合微信传播。其破碎跃动的阅读情境吁求富有冲击力和震撼力的文学形式。诗歌是最理想的微信文学体裁,诗歌审美与微信传播具有惊人的契合之处。
首先,碎片化阅读吁求审美震惊。人类交往空间不断扩展,现代人的闲暇时间主要集中在路途中或者约谈、娱乐、工作的间隙,碎裂而分散,人心也趋于浮躁激荡,难有静观之境。传统纸本阅读和以电脑使用为主的网络阅读都需要比较独立的时空,不太适合快节奏生活。唯有具备碎片化形式和审美震惊效果的文本才能在板结的喧闹、麻木的奔忙中裂开一道罅隙,照见被遮蔽的生命之真,引发阅读兴趣。散文的散淡更适合在闲暇中消遣,在散漫中静思;小说讲究构架完整、情节紧凑,人物塑造的立体多维,碎片化阅读会减弱审美感染力。诗歌最大的优势是篇幅短小,形式跳跃,读与写都可于瞬间完成。写作者随写随贴,可通过对话框与诗友探讨,也可通过朋友圈、格图和公众号推送传播。诗歌的陌生化处理、高强度情绪推进和刷新认知、破除思维惯性的审美路径,正好吻合微信阅读者渴求震惊与刺激的阅读需求。好诗歌是锋利的刀片,切开生活的外衣与肌肤,见血见骨见魂魄,能够瞬间抓住读者。无论是日常口语还是奇崛意象,是先锋还是传统,是学院派还是民间写作,好诗总让人醍醐灌顶,豁然醒悟。譬如:
下雪了(朵渔)
一场大雪之后,世界终于大白
而冬季的秘密依然深藏不露
只有雪是免费的,希望雪不要落在
坏人的屋顶上,要落就落在鸽子的眼睛里
看,时代的清洁工又开始扫雪
要为我们扫出一条黑暗的通道。
——朵渔:《不是寻找一种叫悲伤的力量 而是令悲伤无法企及的绝望》,《诗谱》第373期,2016-7-20。
忽一日(小西)
庙外,闹市。
耍猴的,被猴子骑到头上
吹糖人的,苦着一张脸
算命的,爬到高树上挂旗子
他专注于旗子,大于命运。
天还没黑,庙内的白玉兰
忍不住,一片片剥开了自己。
——小西:《小西诗歌自选(2008-2016)》,《浅吟低唱西海岸》2016-6-22。
高度凝练的场景、不动声色的语言搭建了开阔的想象空间,贴近现实,有关怀,见胸襟。《下雪了》体现了象与意是完美融合,“大白”与“深藏不露”、“清洁工”与“黑暗的大道”以强烈的悖论并置开启了诗意,实景与主体关照相互渗透,暗示现实也隐喻存在的荒诞,能引起不同层面读者的共鸣和思考。《忽一日》不经意地描写所见所感,但画面内置了惊人的错位:猴与人位置的互换,糖与苦的同构,算命者专注于外在性的旗子而不是命运本身——显得滑稽,可笑,荒唐,也隐藏着悲哀。但白玉兰并不在意错位或黑暗,对世态不惊讶也不纠结,兀自开放,兀自剖开,美丽而自得。有意思的是,白玉兰在寺庙,剖开自己是否也意味着直视灵魂呢?诗人不言,仅用白描的画面让读者会心一笑,心智顿开。
其次,飘荡的心灵渴望借助诗歌还乡。微信读者集中在智能手机使用者,大多是60后至90后的中青年阶层。60后大多清醒理智却深感时光易逝世事沧桑;70后湮没于琐事很难活成真实的自我,深陷“烦”的深渊;80后90后可能正承受着失业、失学、失恋的多重重压,容易产生怀疑、幻灭和对生活不确定的感悟。他们虽然处于不同年龄阶段,但都有“生活在别处”的被抛感,需要以阅读或者写作的方式表达对存在的领悟,在语言中确证存在,回归灵魂的家园。诗人杨炼一再强调,“诗歌是我们唯一的母语”,“诗不止是文化的根,更是人性的根”。[4]母语的重要性多在流散的生存境遇中突显。而流散不一定仅仅指涉身体,更多的是指向现代人的精神飘荡感,借助语言和诗歌还乡,是现代人的重要情结。
这种流散与飘荡感根植于现代人的怀疑思维。从笛卡尔提出唯有怀疑不可怀疑的观点,到尼采宣告“上帝死了”,再到胡塞尔悬搁一切成见从而“回到事物本身”,现代人彻底确信了怀疑的存在论地位。20世纪以来的文学都或多或少地带有质疑和解构色彩,《城堡》式的迷宫叙事,《局外人》的平淡处理,或是《追忆逝水年华》般的意识流动,虽然都深刻展示了存在的境遇,但“现代小说的阅读是一种痛苦的仪式”(吴晓东语),是哲学式、静观式、自省式的阅读,难以在碎片化语境中展开,容易带来阅读的烦厌情绪,很难抓住微信读者的心。而诗歌的光照更集中,以更强大的力量洞穿真相。希波斯卡的《三个最奇怪的词语》仅仅用了六行诗就解构了未来、寂静和乌有这三个词原初的意义,也是三种固有的存在体认:
当我说出“未来”一词,
第一个音节便已成为过去。
当我说出“寂静”一词,
我就立刻打破了这种寂静。
当我说出“乌有”一词,
我就在创造一种无中生有。
——辛波斯卡:《三个最奇怪的词语》,睡前读诗075期,2015-07-08。
比较有影响力的新诗平台不仅推介网络的原创力作,也积极挖掘中外经典名作,这首诗就被十多个公众号先后推出。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辛波斯卡、赖特、沃伦等人的作品时常出现在朋友圈,“黄灿然的小站”、“现代诗欣赏”分别是诗歌翻译家黄灿然和远洋的微信公众号,不时送来最新西方诗歌翻译力作。经典化阅读和平民性狂欢并置成为微信诗歌传播的有趣现象之一。中西交融和现实交流推动了诗写者向他者汲取养分的写作走向,从而使汉语新诗逐渐汇入世界新诗写作的洪流。最近几年的汉语新诗明显受到西方解构思维的影响,更加强调作者隐退的去抒情写作,注重还原呈现,智性大于情感,但又渗透着感性领悟。微信封面设计的孤独与空旷就渗透了怀疑和解构的美学理念,因此也更能击中敏感、脆弱又渴望返回生命本真的心。
最后,被束缚的读者渴求诗意生存。马尔库塞在《单面人》一书中深入分析了文明和技术理性对人的禁锢与异化。现代人也深刻意识到自我生命被数字化、程序化和物质化的可悲现实,远离却又渴望贴近感性而柔软的生活。“诗意的栖居”是德国古典浪漫派先驱荷尔德林的诗句,经由海德格尔的阐释获得了存在论价值,诗意生活成为现代人渴慕的理想,这句话也成为商业社会中最唯美而煽情的公众话语。在海德格尔看来,诗即思,思即诗。诗与思分别对应感性与理性,但它们本身是一体的,是对生命状态、存在境遇的领悟和提升。无论是中国优秀的古典诗词还是西方的经典诗歌,都蕴藏着深刻的哲思。哲学偏于抽象说理和理性阐述,适合静心阅读。诗则借助于感性画面、动人情境呈现世相和洞见,感性、直观、灵动而回味无穷。
近年来,刘年以其平淡而不寡味、简练而不单薄的诗歌引起了读者的注意。譬如:
趴下来,牦牛一样,喝玛旁雍措的水
喇嘛说,喝一口玛旁雍措的水,可以看见前世
看见了,我的前世是一朵云
难怪,这一生,总也停不下来
喇嘛说,喝两口,可以看见来生
又看见了,来生,是座雪山
难怪啊,我那么迷恋高原的星光,那么担心尘世的烟火
——刘年《湘西辞﹒玛旁雍措》,石竹风诗刊,2016-08-03.
巧设诗境于高原之上圣湖之畔,借用喇嘛的话将前世与来生带入诗歌,昭示了今生流转漂泊的现实境遇和渴望超尘脱俗的理想境界。感性了悟和深邃哲思、肉身此在与生命镜像在诗中水乳交融,回味无穷。微信读者能够在极短时间内感受到语言的弹性、生命的智慧,审美愉悦与境界提升同步进行。诗歌也因此让一群人沉醉,他们在工作之余讨论诗与远方、文字与相遇、坚守与反叛,静心写作也尽心推出自己与他人作品,每天都带给微信圈新鲜的养分。
三、微信群与公众号助长诗歌热情
敏锐的官方诗歌纸媒或草根媒体人迅速捕捉到微信与诗歌的契合性,纷纷建立诗歌讨论群和微信公众号。诗刊社为了能配合青春诗会的开展,从2012年“第28届青春诗会”开始创建活动微信群,每年一个,成为汇聚优秀诗写者的交流场域。但本刊的工作重点更倾向于公众号平台建设和影响力的持续扩展。《诗刊》微信公众平台(微信号shikan1957)于2013年3月26日开通,到2016年8月5日下午四点为止,后台显示的订阅用户达到了27.5万人次,时至2017年3月7日,数据更新为33.2万,居全国期刊首位,纸刊订阅量也因微信互动略有增加。《诗刊》编辑聂权创立的个人公众号“诗藏阁”,着力创建“一个有性格的实力诗人资料库”,刘年的个人公众号“诗是人间的药”努力推出安静写作者的厚重之作,成为《诗刊》公众号的有力补充。目前,国内分群最多、影响力最广泛的官方微信群是《诗选刊》诗歌群,由社长简明于2015年8月创设并亲自管理,先后组建了“同题诗”“散文诗”“爱情诗”“摄影诗”“校园诗”“军旅诗”“组诗”“理论评论”“少数民族”“南方诗群”“中原诗群”“东北诗群”“西北诗群”“国际诗人”等五十四个诗歌群,还设有四个教学群,入群在线诗人9700多人,几乎网罗了中国目前活跃于网络的所有优秀诗人。这些诗群集写作、编辑、交流、教学、竞赛于一体,充分体现了移动互联网特质,2016年3月至10月,成功组织了逾4000余诗人参与的“中国诗歌网杯‘美丽河北,名村古镇’同主题网络诗歌大奖赛”活动,成为移动互联网时代全方位、全天候微信写作、投稿和竞赛的成功范例。
与诗歌官刊微信建设相呼应,民间诗人也积极利用这一阵地展开诗歌交流。据《诗刊社》微信公众号“全国微信群大展”栏目2015年1月27日的推送文章所言,最早民间诗歌微信群是“九眼桥诗歌群”,创立于2014年3月26日。何春、杨政、向以鲜等核心成员坚持“起于诗,止于诗”“唯诗歌至上”的宗旨,拒绝“山头主义”,根除互粉互恋流弊,“忠实内心,以诗说话”,建立了一个跨地区、跨年代、跨性别、跨语种的诗歌分享切磋群,大有华山比剑之气象。之后,新汉诗、突围、诗同仁、明天、池塘、赶路、纯诗、新诗经、中国诗歌流派网、新世纪诗人、诗视界、核子诗社等微信群纷纷成立,掀起一浪又一浪的诗歌品评、竞赛和推广热潮。
最早利用微信群和微信号组织大型诗歌活动并在全国范围内产生重大影响的民间诗歌群要数“明天”诗群,成立于2014年底。公众号记载的第一场大型活动安排在2015年1月30日晚上,主持人叙灵选择了杨黎、吕德安等七人的七首诗,就“我眼里的好诗与好诗人”展开了讨论,35位诗人参与了发言。叙灵指出,杨黎的意义在于清除迷雾,恢复语言的光照,而吕德安强调“笨拙”,不装饰;孙慧峰认为好诗有基本要素但无绝对标准,有的取感性,有的取理性,有的重感觉,有的重感受;周瑟瑟提出好诗“有异端、冒犯、反抗与先锋精神”……讨论不求产生结论,但求思想碰撞,聆听者在反观中获得新的理解视域。之后,此群又以“明天诗歌现场”命名,借助“诗歌爬梯”“中国好诗人PK”等形式,推出大批在网络和纸媒中具有一定影响力的诗人。西娃、杜绿绿、翩然落梅、羽微微、衣米一、宇向、宋雨、安琪、巫小茶等女诗人诗歌专场让读者见证了女性写作的实力。杨黎、陈先发、沈浩波、雷平阳、臧棣、谷禾、张执浩、胡弦等优秀男诗人的诗歌文本和审美理念得到了更加广泛的传播。还见悟空、张建新、窗户、江一苇等论坛诗人也扩大了影响。明天诗群由湖南诗人谭克修发起,推行“地方主义”诗学。他撰文《地方主义诗群的崛起:一场静悄悄的革命》,指出当下诗写病症,列举福克纳、马尔克斯、莫言、沈从文等地方性书写者的成功,借美国诗人威廉·卡洛斯·威廉斯“普遍性只存在于地方性之中”的观点,佐证了“让地方性成为自己的身份证和通行证”的重要性。[5]他注重将这一诗学理念与具有明显地方性特质的优秀诗人譬如雷平阳、周瑟瑟、谭克修、张战等人的推介结合,强化地方元素、原乡诗写与个人成就的关联。这些活动实现多媒体融合推出,兼顾精神性与娱乐性、诗学性与文本性、学理性与直觉性、学院派与民间写作,造成立体多维的影响力。
“明天”群井然有序的活动安排和声势浩大的推广力度彰显了微信对诗歌传播和创作热情的影响,使得活跃于网络论坛的其他诗人纷纷在论坛和微信之间架设桥梁,举办“砸诗会”、研讨会和竞赛,实现了全媒体运作的诗歌推广运动。“中国新归来诗人”“珞珈诗派”“大诗主义通天塔”“今日诗坛”“我们散文诗”“茗友会”“诗歌地理”“中国诗歌流派网”“新汉诗”“诗生活”“新世纪诗人”等等都产生了广泛的影响力。在由作家网、中国诗歌万里行组委会等6家联合组成的中国诗人微信群评选机构,对全国150多个纯民间诗人微信群进行综合评估,从诗人构成、作品数量及质量、人文氛围、运作模式、社会影响力等方面综合考量,评选出新归来诗人等中国十大诗人微信平台。此类评估未必具有公信力,但也体现了诸多诗歌平台建设者和与诗相关的组织对微信诗歌给予了充分的重视。
微信诗群能集结爱诗者即时交流,强化诗写者和读者的双主体意识,为诗人和读者同时提供了言说现场。现场交流使诗写更具挑战性,随时面对异质思维的质疑、批驳甚至颠覆。几乎每个微信诗群都活跃着几个眼光犀利、挑剔霸气的批评者。文字错误、逻辑混乱、老调抒情、词语垒砌、玩弄技巧、故作高深等毛病都会被他们无情鞭笞,初学者和久负盛名的诗坛名流都可能被批得一无是处。“诗视界”设有“短诗铺子”专栏,群友于每周六晚上8:00—10:00贴诗标价出售,被购作品会在次日公众号推出,诗后配有风格不一且以批判为主的短评。此处以本栏目第10期收购的作品《三楼》为例略加说明。
“台上几盆兰花不时摇晃。/广场上,鸽群飞起来。/又落下。//父亲躺着。/半月了,没查出个大概。/每天有小护士/将临街的窗,稍微打开。”黄药师评语为“尘世虚浮,有失望又给人希望,本诗语浅意深,或许不安定的只是内心”;丁不三则指出诗歌植入了过多“无效语言”,如果将“父亲”改为“他”,去除确定性身份,把首句的“几盆”和“半月了,没查出个大概”一句删除,此诗就变成了一首冷静、节制的好诗;田法指出了此诗用场景表达用意的妙处,但“有些飘忽感”,建议增加个体经验,加入血脉和筋骨。栏目组织者认为每一首诗歌都不会完美,甚至完美本身就是问题。他们还会收购和推出瑕疵作品作为反面教材,通过点评诊断当下诗写流弊。
“诗同仁”微信群汇聚了西娃、李不嫁、张二棍、衣米一、江湖海等实力诗人,群主仲诗文坚持匿名月赛、投票和点评,赛事的结果是新秀康雪、黍不语等人多次获胜,点评现场刀光剑影,却直指文本缺陷和诗写乱相,让人受益匪浅。微信群是一个反权威的交流空间,也是一个狂欢的广场,读者纷纷亮剑,用自己的学养和思维为聆听者提供有益的启示,也可能在标新立异的言说中有失公允,甚至强行注入不符合写作者诗写气质和风格的言论,但尖锐的声音都有其独特的思维之光,可以为写作者提供某种参照。当然,中国人情化传统在诗歌狂欢中也表现为夸大优点、避开不足,使评论成为话语表演和赞美飞扬的舞台,而赞美中或许蕴藏着不动声色的反讽和娱乐化调侃。这都需要参与者自省、判断和消化。总之,微信交流的开放性、反权威和平民化给大众诗歌爱好者提供了平台,激发了大量诗人大胆尝试并积极反思自我写作策略,摸索更具张力的写作路径,也鼓励诗歌新人不断超越自我与他人,为新诗写作注入活力。
与微信群讨论现场性、狂欢性相辅相成的是微信公众号的有力运作。它总结交流成果,推介原创新作,传播诗歌经典,对推进诗歌的平民化运动产生持久的可量化与评估的影响。几乎所有官方诗歌刊物和诗歌民刊都在2014至2016年之间推出了微信电子刊,与纸质版本形成呼应,并增发一些特色栏目。《诗刊》《诗选刊》《星星诗刊》《绿风诗刊》《扬子江诗刊》等官方刊物的微信平台和微信群都为新诗走向生活扎根生活做出了努力。民间刊物或者原有的网络诗歌群体更是获得了自由发展的良好机遇,他们通过微信群和公众号推送吸粉,扩大群体影响力。很多私人公众号也积极参与了推广个人成果和推介他人作品的媒介人行列,成为推动诗歌传播的独立媒体人。微信媒介为新诗的推送传播和诗人的交流提升提供了广阔的空间,也为汉语新诗的发展和崛起带来了新的契机。
注释:
[1]欧阳友权主编:《网络文学词典》,广州:世界图书出版广东有限公司,2012年版第11页。
[2]陈红:《微信自媒体:网络文学的新阵地》,《中华读书报》,2015年7月8日第011版。
[3]欧阳友权:《微信文学的存在方式与功能取向》,《江海学刊》2015年第1期,第196页。
[4]杨炼:《唯一的母语: 诗意的环球对话》,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59页。
[5]谭克修:《地方主义诗群的崛起:一场静悄悄的革命》,《诗歌月刊》2014年第4期,第6-7页。
(本文发表于《艺术广角》杂志2017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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