拟把清辉付江海
——张珂诗集《时间的沉沙》赏析
任启发
能够以丰富的想象力,极强的思辨能力,在当代诗歌创作中将哲学的深刻与诗意的生动,紧密融合在一起,达到水乳交融的境地。能从诗情与哲思的双重困境中,化茧成蝶,铸造成一枚古老又崭新的硬币;能“从日常琐事中抬起头来/遥望远方 审视生命”,能游走在诗歌与哲学的丛林中,漫步沉思,将生活的阅历与诗情哲思化作一粒粒纯洁的珍珠,串成光彩夺目的项链,能够采用一种思辨的路径进行一次次诗意的探险,张珂先生关于时间的思索与抒写,无疑是非常成功的。
哲思与诗意的完美结合,在中国古代的宋诗与禅诗达到了一个难以企及的高度。张珂所要寻找的通幽曲径,是成功嫁接东西方的哲学思考与生活的诗意表达。熟知西方哲学史,对于哲学中至关重要的“时间”观念有所领悟,对于读懂张珂的诗作将有巨大的裨益。他能把遣词造句的准确与表情达意的凝练,作为探讨生活真谛,抒写性灵奥秘的航标与灯塔,引导着读者进入永恒的时间与短暂的空间,生命的意义也就在这思索与追寻中沉淀出意义。
《词与诗》一诗不妨看做诗人张珂的内心独白,能够在创作激情的醉态中很清醒地认识到词与诗的独特关系,能够清晰地勾画出自己的写作的横竖撇捺,实属不易:“词/是破碎心灵的子宫/它以千年熔炼的幽雅/收藏我/无路可去的眼泪//诗/是一只被摔碎了的酒杯/它无法承接我燃烧着的愤怒/它见证着我/无望而无畏的反抗”;然而《反抗的命题》所表达的,不过是“自我/在暗夜里愤怒燃烧的反抗/时间/被命运预定了的墓碑原料”。
而“诗是血色的不屈/溅到时间锋刃上的记忆”(《诗与剑》)“诗句/会从开裂的伤口/如血一般/汩汩地流到/孤独的笔端”(《诗义》)。诗人透彻骨髓的寒意弥漫在记忆的深处,无穷无尽的孤独如千古一闪而过的流星。能够在今生今世一品甘冽的美酒,能够在时间的困境中挣脱,思想的巨笼网罗了多少豪杰。诗人何尝不期待,有人在“夜里反复翻阅着/你的诗集”(《阿克玛托娃》)只是天使的《爱是翅膀》“只有一只”,请问除了一头折向人间,天使还会有别的路可走吗?
诗在远方,诗人的人生之路却在脚下。那么爱的世界又是从什么时间,在哪里开始的呢?“那久违了的/包容一切/一直若隐若现的/毁灭和升华的/原点”(《爱的极限》)“像一只松鼠/毕生在树上飞奔来去/采集她喜爱的/那种坚果”(《爱情的形式》)爱被层层坚硬的习俗包裹起来,靠甜言蜜语如何击碎坚甲的护卫?
青春的飘逸秀发,在遇到知音之前能否不被秋风卷起?“枯黄的棕榈叶/载着时光的泪滴/盘旋着降落椅边/冻得萎缩的河流/蜷伏在落日悲伤的瞳孔中/逡巡地流向未知的远方”(《悲伤的黄昏》)那被孤独淹没的一切,高高寄挂在明亮的《北斗星》上,随着物是人非的斗转星移,“直到如海洋深处/沉默不语的水滴”。
如梦呓般生命也许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达到一次巅峰,“似乎已经久违了/时光倒流的不顾一切的迷幻/婆娑已是沉落的烟尘”(《被盗的探戈》)“咆哮的旋风/朗诵着抑扬顿挫的诗句/好似在宣告/毁灭即将延续到/所有记忆的足迹”(《巴黎的秘密》)我们的来路,决定我们的归途。千里万里,千年万年,是时间塑造了我们,还是我们完善了时间?有意无意的选择,经纬在交错的时空便是我们今生今世的生命,便是我们的所有完整与破碎的记忆。
哪怕是半瓶酒,哪怕是半支烟,哪怕是恋爱了,醉了,累了,才会肝火那么旺盛。旺盛的生命,何等幸福的青春模样,我们的经历就是我们修行的道场。可以肯定,“一定是怒了/它狠命地扇打着/流血的脸/像是在质问我/为何至今仍然保持沉默”(《风》),从沉默中给与时间的回复。
这是一次次不屈不挠的挣扎与虽败犹荣的反抗,“时间/用锋利的刀锋/剜割着/残破不堪的心灵//时间狞笑着/却不知/这个人的血其实早已/流干/汩汩流出的是/晦涩难懂的文字/这些文字/在大地上渗透着/钻入地心”(《反抗者》)从地心深深处,自由的种子萌发希望,“风将反抗的呐喊/忠实地吹向时间的彼岸”(《彼岸》)所有的努力没有白费,所有的牺牲没有白付,诗人终于将自由的声音传向了远方。
在春夏秋冬经久不息的轮回里,在丝丝凉意与冷峻中,饱尝无尽的忧愁与哀伤。春天原本属于万物复苏,百花盛开的季节,在诗人张珂的诗里时时处处涤荡着瑟瑟的讯息。还曾记得《在那个夏天》里,“默念着虔诚的祈祷/背负着沉重的十字架/问号像荆棘般刺骨/步履蹒跚地迈向/山巅的圣坛//你 却像一阵调皮的风”,一簇迟到的烟花,“我们发现/那场青春风暴过后/在铅华的灰烬中/没有保护色的残迹”。
在某个静悄悄,让人痴迷的夜晚,“这首提琴曲/我一直没有勇气听完// 这首诗/我一直没有勇气读完”(《这首提琴曲》)“秋夜这么忧郁地/压在胸口/星月依然没有答案”(《在这透明的秋夜》)。找遍了所有的星座,红外远红外的漂移,依然没有诗人找寻的答案,因为在时间里找寻时间赋予的意义,正像在寒冷中逃避寒冷,在孤独中排遣孤独。
夜是一个特别阴柔的意象,诗人在经历过太多太多的无穷无尽的漆黑与虚无,终于在无数个夜晚,有了非比寻常的体验与思考:《马勒的夜》“蓝色是裸露的呐喊/褐色是倾泻的渴望/金色是不眠的书灯/灰色是隐秘的风语//命运所有的悲伤/是黑色/要自己扛”;《莫斯科秋夜》“被你残忍地抛弃的思念/如同埋葬掉的一首诗”,“望远的激情/洞穿了/宿命黑色的虚空”(《某种冬夜》)。
残忍也罢,激情也好,这就是夜所能给与心有不甘的人在追求的道路上,想凭借思想的翅膀,想飞翔在诗国自由的天空中,必须付出的代价。不要指望什么人的理解,更不能指望什么人的恩典。诗人从拿起笔写下第一笔,写出第一句,写完第一首,就注定成为时间女神的终生信仰者。像一个《涉渡者》“把更多锐石/抛入河底/让他一次次地淌过/看他能否独自抵达/那烟雨迷蒙的/未知的/时间的彼岸”。
诗人清楚的记得,数过无数只羊在《失眠夜》里,一遍遍走过,“时间此时像个吸管/茫然间插入太阳/让不眠人在午夜/啜饮其中的味道”,在《剩梦》中,“时间也累了/把泪水委托给夕阳”,可惜《时间不会》“弥合任何创伤/尤其是他留给你的伤口”。诗人的幸运是可以将伤口流出的鲜红的血液,饱蘸笔端挥毫,一首首哀伤的、失望的、向往的诗歌就是这样创作出来的, “时间的利刃反戈一击/划出的曲线/好似诗章”( 《时间也回头》)
请随着诗人的笔锋,仔细凝视《时间的表情》,那些“被时间的利刃/整齐砍断的头颅/高高地被抛在天空/却挂有/无辜而委屈的表情/飘洒着的血色之间”;再用我们自由的,没有被污染的童心,称一秤《时间的重量》“世间最重的/是时间//那里凝结了全部/灵魂的血泪/沉重得让生命/无法承担”。做完这些,你才有可能懂得,张珂为什么要费尽移山心力重新为《时间的定义》“失落与苦痛的涅槃/是寂寞和孤僻/眼泪被无数次地焚烧后/融化成平静的海洋/无奈的波涛荡漾着/魂系梦绕的牵挂在净化后/扎成墓前殉葬的唯一的花环”。
风雨兼程过后,我们才能知道,《是谁》“将无法化解的忧郁/化成诗句/播种在了流浪的风中”;是谁在我们《衰老的伤口》上撒盐,“被粉碎的寂寞/像被击落的八个太阳/七千年的饥渴”。向着苍天无数次举手抚胸的《誓言》“已习惯于/在冷漠的空间被放逐/像冽风中孤单的翎毛/但绝不允许自己/在时间的波涛中流浪”。越是远离故土,越是背井离乡,越是懂得《思念》的况味,那是“是被丢弃的心灵/在没有窗户的时间冰窖中”,寒冷的不只是羸弱的身体,还有那不屈的灵魂。“灵魂是/在时空的虚渺中/流浪的尘埃/曾经强大的信仰/像一只风筝/在被斩断原点的天际中游荡”(《思念的枫叶》)。
灵魂进入了我们身体之外,我们头脑之外的领地,随着《弯曲的时间》,张珂终于发现“几度弯曲的钟表/挂在渐渐暗淡的枝丫上/崩乱的指针/散落在满地盘旋的花瓣中/呻吟着/流淌出紫黑色的血//孤独的诗人/在冬雪的破碎中独饮/犹豫不决/那最后的韵脚/应该押在生命中的/哪个瞬间”。那个诗情激荡的瞬间,一切都仿佛注入了灵魂,仿佛文字也在纸上唱起歌,跳起舞。
《跳舞》是诗人现实生活中,过去现在未来的真实写照,正像每一个有思想,有创建,不随波逐流的人,都注定是孤独的:“曾经大地/还算结实稳妥/他经常在上面跳舞//如今风/吹走一颗砂粒/吹来一滴泪珠/整个天地都会倾塌//于是他/带着夜的面纱/踏着沉默的音节/在星空中独舞”。张珂所感受到的,与唐初著名诗人陈子昂念念不忘,潸然泪下的“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泣下”,随跨越千载,此情此景与彼时彼地,何其相似?
当唐初四杰的王勃高唱“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送别友人的时候,何其不幸中的万幸!《相知不相遇》的苦闷与烦恼,诗人又能作何排遣?只好在凄美的“时间的夜影/衬托出他们的行迹/花瓣的破裂声/传来了对方的消息//在时间的徒刑中/最好的重逢/是总相知而永不相遇//在虚空的尘埃下/再次沉沉地入眠”。
数着日渐增多的白发,捻着稀疏的胡须,在落叶飘零,《萧条的秋忆》中,不经意间“从倒流的时光中捞起的/只有你若有若无的哀婉/顺着黑色瀑布般的发丝/滴落的 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滴”。不管是痛苦的泪水,还是辛苦的汗滴,它们的味道无不像碧蓝无际的海水一样苦涩,一样无法滋润我们干裂的喉,焦渴的心。
只因为追寻了那么久的希望,一次次跌落进幽深幽深的深渊,“希望的跌落/溅起嘶喊的碎片/再次跌落/已是绝望//一直坠入/黑色的渊底”(《潇洒•秋叶》)而诗人的一腔青春热血,在激情饱满的岁月过后,竟然迎来这样的结局:“血滴可以雕刻成/献给自己的祭品/泪滴却不知要流向/何方//夜在远方/泪要去何方”(《肖邦夜曲》)
命运坎坷,岁月蹉跎,也许只有诗人沧桑的脸上,还会依然挂着《笑意》,“在我那些黑暗的诗句中/有一丝花的笑意/开放在/黑色的悲伤深处/你能看到吗”?即使看不到,你能听到吗?让人无法忘记,久久无法释怀的是,“今晚听到的歌声/却是埋藏在远古的心脏/再次起搏的声音/弥漫着干涸的血液的殷红//散播着用来陪葬的温柔/在这深冬的夜里/像时间一样锋利地/解剖着天涯浪迹的零落”(《心脏》)
夜相对于耀眼夺目的白昼,无疑是大隐者。而隐士的形象在张珂的诗歌中无疑是大写的人的夜,只有隐者能够在众生芸芸的沉睡中,暗夜飞升。因为《除了隐者》,你我他,男人女人,强者弱者,“所有人/都是一样的”;而《隐士的夕阳》也散发着别样的魅力:“夕阳的残辉/最后一次散落在/隐士的眼里//明天的黎明/再没有/同样的日出”。
就连不需要光明照彻的《隐士的影子》也别具一格,“只有月亮能够看到/这个影子/藏着存在价值的密码//当隐士去了/这个影子/仍然会盘桓在人间//在月下的静谧里/影子会继续享受/隐士惬意的孤独”;更不要说《隐者的宿命》,“命运对于隐者/极其吝啬//他给予了爱情/便会没收自由”;只可惜《隐者的幸福》也像凡人一样面临着鱼和熊掌不能兼得的困境,“他给予了自由/便会没收爱情//如果虚空的深渊中/也会偶现幸福的绿洲/那么隐者的幸福/是在繁星闪烁的子夜/以心灵搏动的血浆为墨汁/在时间的墓碑上/安详地篆写/自己的墓志铭”。
也许唯有孤独时的瞬间是永恒的,我们用尽自己的一生,丈量着我们脚下的路,一步一个血印,一步一个汗泉,祖祖辈辈,世世代代,我们在高高低低的大地上跋山涉水,在披荆斩棘的坎坷中摸索:“生命是死亡的异变/死亡由孤独定义/宿命如欲凌驾死亡/孤独是唯一的险途”(《致孤独》)。
《虞姬之恋》是一首完美的爱的献礼,一曲千古知音的绝唱,也许真的只有“力拔山兮气盖世”的西楚霸王,才配享有虞姬的剑舞,也只有英雄美人的相知相许相爱相守,才配拥有千古绝唱,顷刻的刚柔相济,刹那一闪而逝的永恒:“相识/已然无悔/相爱/人间遗笑//最后的风月/融化/天地/你我”。
那些极尽夸饰的未必如我们所见,那些多方掩饰的有时却在不经意间泄露了诸多信息:“优雅中的忧郁/美丽中的矜持/不小心泄露了你的身世”(《雨果的诗》)回到张珂的诗里,这是多么富有生命力的想象,多么富有人情味的祝福,是诗人用多少苦痛与泪水换来的呢?“奔走却找不到故乡/不希望也是你的宿命//但你 一定要答应我/离别后要尽快回到/雨果的诗里/不管世界让你多么疲惫/不管今宵的记忆将会/多么沉重”?
也许通读这部《时间的沉沙》,就会对张珂的诗集有了这样的《印象》,诗人在哲思的旖旎漩涡与诗意的滔天巨浪中,“一次次冲天的波涛/凝固时/定格了他/绝望的缩影”。这些是他经历的事实,也是他经过筛选的记忆,时间经过层层沉淀,将有形的,无形的,有情的,无情的,将一切的化作诗思哲趣传向远方的知音。
任启发:男,1967年6月,安徽大学中文系毕业。2001年鲁迅文学院进修。现为中国电视剧制作产业协会副秘书长,中国纪实系列丛书外文版主编,中国报告文学会员。《中国作家》杂志社纪实版编辑,中国电视剧制作产业协会法务委员会副秘书长。曾在《中国作家》《光明日报》《香港文汇报》《作家报》《绿风》等报刊发表报告文学、评论、诗歌等约100万字。其中纪实作品《一生无法逃避的震撼》入选《2006年大系:纪实文学》(春风文艺出版社),《一盏油灯与七个孩子》入选《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年选(2010)》(花城出版社);评论《张竞生其人,张培忠其文》入选《2012中国文史年度佳作》(贵州出版社);报告文学《直挂云帆济沧海》收录《国企传奇》(丛书第二辑);长篇纪实《矢志不渝古井心》(2014)(安徽文艺出版社)编辑纪实文学作品1200万字,其中长篇纪实文学《毛乌素沙漠绿色传奇》(肖亦农)获得全国五个一工程奖与鲁迅文学奖;《生命的呐喊》(张雅文)获得鲁迅文学奖;《丹东看守所的故事》(李迪)与《王家岭矿难》(赵瑜等)获得中国作家出版集团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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