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特意去了一趟芝加哥大学。车子路过一片砖红色的公寓旧楼,停下了车,找穆旦当年在芝加哥大学留学期间住过的房子。由于年头久远,又没有“名人故居”之类的牌子指引,心里多少有些遗憾,甚至凄凉。
今年是穆旦先生百年诞辰,南开大学在矗立穆旦雕像前,刚刚开过纪念会。所以,我才迟到地找来他的诗读,抄录了《智慧之歌》和《赠别》两首。这是我喜欢的穆旦诗中的两首。其中更喜欢《智慧之歌》。这是穆旦先生逝世之前的诗作,诗短情长,几乎浓缩了他的一生,几近绝唱。
之所以喜欢,是因为这首诗历经四十余年,依然有着直指今天生活现实的锐利锋芒与诗意浸润。对于爱情、友谊和理想,自古以来经久不息的诗之咏叹与人生之感叹,萦绕在这三者身边。显然,穆旦先生道出了自己的困惑。他说,爱情如灿烂的流星,有的不知去向,永远地消失了,有的落在脚前,冰冷而僵硬。他说,喧腾的友谊不知还有秋季,社会的格局代替了血的沸腾,社会的冷风把热情铸为实际。他说,理想使我在荆棘之途走得够远,为理想而痛苦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它们终于成笑谈。
不知为什么,这三段诗如三簇利箭,百步穿杨一般,准确无误地击中了我,让人读出一种蓦然惊心之感。或许,当年我们这些青年学生,还在读书学习的阶段,就跑到山乡水野里去体验人生了,细算起来,至今也已半个世纪。我们这一代人,已经从当年的青春年少走到了两鬓苍苍,这一代人所经历的对于爱情、友谊和理想的追求过程,和穆旦的诗竟然如此相似。不知有多少爱情葬送在那个疯狂的年代里,永远地消失了,或变得冰冷而僵硬。不知有多少艰辛生活中结成的看似牢固的友谊,在商业大潮面前,变得那么不堪一击。穆旦先生似乎也经历过类似的人生岁月。
在这首诗歌中,穆旦先生写的是自己,或者是他们那一代。在河的两岸,穆旦先生所说的“不知还有秋季”,却都是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并不在那水的一方。
穆旦先生总结了这三者的失落之后,写道:“只有痛苦还在,它是日常生活。”然后,他可能觉得这样说有些直白,又打了个比方:“那绚丽的天空都受到谴责,还有什么彩色留在这片荒原?”穆旦先生毕竟是一位与众不同的诗人,他不愿意丢弃自身的名号,哪怕这名号是荆棘,而不是花环或桂冠;当年,那群热血沸腾的青年们也一样,他们愿意托付自己的一生,做一次身份的认同,以此弥合如今的落差与昨日的塌陷。这样的身份认同,不是如同烙印在自己脸上的红字,而是佩戴在自己身上的徽章。
荒原,是“五四”时期以来诗人的一种意象,同时,也酷似北大荒所呈现的青春意象。在“逝者如斯”的岁月中,当年的青年学生们,顽固地让青春的色彩,保留在那片荒原上。
“痛苦是日常生活。”穆旦先生在这里所说的日常生活,指的是眼前。尽管有些“宿命”,但朴素的诗句却含有内省和指陈现实的痛感。在穆旦先生那里,过去的痛苦结成老茧;在北大荒那群青年人的心目中,有意无意将过去的痛苦染上一颗“美人痣”,梦想破茧化蝶。将痛苦视为日常生活,哪有那么简单,或许只是一句诗。
坐在飞回北京的飞机上,心里还在默诵着穆旦先生的这几句诗。在芝加哥大学里,至今还藏有穆旦当年学习的档案,我的孩子在这里读博几年,我来这里多次,却未曾想过触摸尘埋网封中历史的流年碎影和穆旦先生的青春律动。
回到北京没多久,便到天津参加一个关于读书的活动。那天黄昏,活动结束后,朋友约我在南开大学的门口碰头,然后,一起穿过南开校园,抄近道去餐馆吃晚饭。
朋友毕业于南开大学,对这里很熟悉,一路顺便带我参观了很多地方。恰恰没有去看看校园里穆旦先生的雕像。前不久,就是在那里召开了穆旦先生百年的纪念会。如今,从芝加哥到天津是那么的近便,想当年穆旦先生颠簸了多么长的距离和时间。虽然,诗心未与年俱老,却是壮志皆因老病休。
一连几日,对经过南开大学的校园却和穆旦先生擦肩而过,心生惭愧。对于我,起码那一晚,诗不如吃饭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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