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没有辜负这片山水
——钱塘江边访诗人泉子
采访人:杨缕
在江边采访泉子,并直截了当地问他:“这个名字与海子是什么关系?”在这样一个湿漉漉的下雨天,思考泉是否受了海的影响倒是颇为应景。
泉子的目光柔和,眼角有些谦卑地垂下去,一个大叔的年纪,但是白皙透亮的皮肤,透着江南的水,泉的灵。
泉子回答:“这问题倒是有很多人问过。但并不是,……”
从左至右:泉子、杨缕
一、我终于没有辜负这片山水
早就听说泉子有个很特别的习惯。
“如果没有这样的习惯,我就不会是现在的我,我的诗也不会呈现出今天的面貌。”
诚然,一个作家是有自己的生活习惯的,比如海明威喜欢在早晨动笔。一个优秀的诗人,也可以从他的生活细节里窥出一二。
泉子的习惯是每个周末去西湖边找一静处读书、写作、冥想,迄今已坚持了16年。
如果曾经哪天你不小心在北山街的左岸咖啡(作者很八卦,问出泉子之前经常去这家)看到过一位独坐的客人,那可能就是泉子。
在那里,他看到“光秃而遒劲的树,是一个个凝固的舞者。他们在等待一缕将他们重新唤醒的春风。”见泉子诗《凝固的舞者》。
在那里见到空山,见到乌云,等过春夏秋冬,体验过经文一样的静谧,也开始研究黄宾虹、倪云林的山水画。泉子特别享受与古人对话时那惺惺相惜之感。在他看来,“技,近乎道。”不管画家、作家、诗人,他们的技艺到达最精微处都是相通的。
岁月一年年溜走,湖山的秘密连带着人生的感悟被这一眼灵泉参透着,他也为自己的中年热泪盈眶,见泉子诗《中年人》:这座山已不是二十年前的那座山,甚至不是我昨日刚刚登临过的那座山了。就像我已不是二十年前的我,甚至也不是昨日那被满山的苍翠与苍茫所震惊,而被从心中满溢出的泪水所阻隔的中年人。
这样的在湖边吸取灵感的人,我听过有名的就两类人。一是金庸笔下的任我行,被迫关进西湖水牢,却炼成吸星大法。二是200年前,英国的一批歌颂自然的浪漫主义诗人,统称为“湖畔诗人”。这也并不算巧合。同在湖畔的泉子,也是这般苦行修炼,又朴素无华,于是他写下《我希望我已放下才华》,去重新成为一个”无意于区分参天古木,与它侧畔的野草,头顶的星辰与脚尖的淤泥,清晨草尖上的露珠与一个女孩光洁脖颈上闪亮的钻石”的质朴的人。
他终于从一个最不像江南诗人的江南诗人,成为了一个如此江南的诗人,从12年开始,他开始写大量的江南山水,通过对这片山水的理解而生出感慨:我终于没有辜负这片山水。
他眼中的这片山山水水应也不止西湖,而属于整个江南,包括他的故乡,千岛湖。
“所以我的下一部诗集的名字就叫《我终于没有辜负这片山水》”
二、泉子,名字背后的故事
“其实泉子是我哥哥的小名。”
仿佛冥冥之中,每个人的一生都有一个劫,泉子的第一个劫就是哥哥。因了哥哥的得病,才有泉子的降生。哥哥本性里的善良和关爱让泉子感动。哥哥的得病,让泉子学会分担和照顾他人。因了哥哥的牵累,哥哥的早逝,让少年泉子更早地开始思考。
“哥哥的疾病使得我更早地开始思考时间、死亡以及生命的意义。”
听到这里,我似乎感觉到更能理解泉子的诗《一个人》,所述:被一棵树的阴影分开的两个人/被一个人身体中的阴影分开的那同一个人/其中的一个人,用一把生锈的斧子/独自劈开了树干/并从中取出了/多年前的一个冬夜/另一个人种植下的阴影。
也许多年前,他的人生就已被投了阴影,等到他完全接受阴影,承认阴影是他的一部分,比如甚至用了这个阴影的名字——泉子——作为写诗的笔名,珍视也好,怀念也好,也许还有忏悔,或许更多是释然,谁又知道呢?泉子自己也不知道,甚至《一个人》这首诗与这件事并无半点关系,是我想多了吧。但是24岁的泉子,那个很小就在思考生老病死的泉子,在那个年纪送走兄长魂灵以后终于慢慢释怀的泉子,他说,“我,那时才开始真正意义上写诗了。”
24岁是一个重要的时期。24岁的时候,他的阅读有了改变。接触了狄金森、博尔赫斯等更广阔的世界,他开始领悟到什么才是诗的语言。他说,狄金森与博尔赫斯带给他的一个极其重要的启示是“诗歌并非一种分行的文字,而是我们对身体至深处的声音的倾听、辨认与追随,在语言中的凝固与呈现。”他也坦言家庭的影响非常重要。母亲外向有亲和力,父亲却把独处的习惯“遗传”给他。而现在,陪伴着女儿成长,他总能在女儿身上找到自己。发现女儿也像曾经的自己一样在三岁就开始思考生死,“每个人都会接受这样(生死)的教育,只是迟早的事。”
三、这是我写诗状态最好的时期
泉子另外还有两个习惯:每天念一遍金刚经,一遍心经;上班的时候每天打一场羽毛球,上午下午都去散步。
“其实这些习惯最终目的都是为了让自己保持一种宁静的状态。我觉得宁静以致物我两忘的状态是对写作非常重要的,它决定你能走多远。而只有在一种宁静的状态中,我们的思考才可能深入。包括散步的时候我也在思考,那是独处的时间。每个人都需要独处。知识爆炸的时代,知识不是少,而是多了。这更需要我们沉下来,去看、去听,去思考,去理解这个世界,然后去完成自己。”
“我喜欢的诗人有一大半是犹太人。他们受了这么大的苦难,却能成就这么多的诗人和作家,我觉得和他们的宗教传统有关,不管是国王还是普通人,他们都在周末冥想,这个民族才有了新的塑造。"
我抛出了问题,现在社会人心浮躁,很多人想一夜成名。尤其是看到80年代时很多20出头的诗人就已经出名。而现在的人们热衷于15秒、15天的成名,中了张爱玲成名要趁早的毒。不禁要向泉子询问对于诗人,如何看待成名早晚的事。
泉子说,成名本身是无所谓褒贬与好坏的,相对于成名的早晚,他觉得更重要的是是否名副其实。名声只有作为一个不断完善的生命的一种附属品才不会为名所累。“诗人最好的状态,应是人与诗俱老。”
泉子说:“一个少年成名的人,很容易会被名声所伤害,就像一个对金钱还缺乏控制力的人,一笔巨款往往会将他毁了。”
生活规律、心情安定的泉子自信地说:“15年下半年,我想这应该是我写诗状态最好的时期”。
从左至右:能美、泉子、杨缕
四、寄语年轻人:对诗歌有信心
一同采访的诗人能美向泉子提出一个颇深的问题:那么是否我们所处的环境并不适合诗歌呢?现在写诗的人多于读诗的人,到底如今的诗歌如何发展呢?新诗是否亟待变革?
泉子给到年轻人的建议首先是要对诗歌有信心。诗歌是一种最无用的东西,同时,它最可贵的也在于它的无用。在今天,诗可能不能换来一片面包,它不能挡住一颗子弹,它甚至不能作为高考作文的考题,但它可以改变一个人,改变一个时代,改变一个国家与民族,诗也一定能塑造我们的未来。
其实每一个人都是诗人,已然完成的诗人或依然未完成的诗人。因为诗不是分行的文字,诗是我们的初心,是我们的心在语言中袒露,是我们在认识世界的过程中,我们的喜怒哀乐,我们的孤独、悲伤与绝望在语言中留下的痕迹。这颗初心,或者说诗心是我们共有的。作为读者,面对一首诗歌时,同样是需要有所准备的。任何一种语言都是带着情感信息的,哪怕是知了的啼鸣,如果我们不能分辨知了在盛夏与秋天的啼鸣之间的不同,我们就不可能成为一个合格的读者。
泉子自己是空管专业毕业,属于理工科。他认为读理工科能培养人的深度思考,这也正是诗人应该具备的。
而说到诗歌的发展,泉子引用了陈子昂的“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古人也曾哀叹没有来者的孤独。但如果盛唐以前没有默默无闻的那一批宫廷诗人经过一个又一个时代一点一滴的积累与铺垫,也可能就没有后世的爆发期。在整个诗歌史上,古诗用了几千年的发展。新诗却仅存在100年,还有极漫长的路。我们这一代人乃至今后几代人都还要为之努力,这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局限也是我们的机遇。
五、简短问答:
1:如果当下让您推荐一首诗,是哪一首?
答:叶芝的《当你老了》。“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 /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大家都知道这是叶芝写给他一生挚爱的女神毛·特岗的情诗,但我们同样可以把这首诗当作是献给缪斯女神的。“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 /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诗歌或缪斯女神配得上这样一份持久的激情与热爱。其实在这里还隐藏着另一个常识,诗是什么?诗是朝圣者的灵魂,这是叶芝的回答。
2:星座,血型?
答:天蝎座,国内很多写诗的人都是这个星座。B型血;
3:请推荐一个诗人。
答:我推荐曾与我们拥有过同一个城市的苏轼。苏轼的词气象很大,他是一种千年尺度意义上的大诗人;之前非常喜欢波兰的米沃什,但他又使我感受到了一种属于西方文明以及现代性的局限,而像苏轼、杜甫、陶渊明,他们用东方智慧化解了时代的难题。是的,一首好的诗歌标准还在于是否能化解一个时代,也是人性深处的困境。
4、除了诗歌还喜欢写什么题材的文学作品?
答:《诗之思》,类似诗的笔记。写了10多年,2000多个章节了。
5:最喜欢自己哪一篇诗作?
答:很难说,但今年写的我比较有印象的有《青山》《诗人的心》《我终于没有辜负这片山水》《新年快乐》等。
追问:不是下一篇吗?
答:我其实还蛮珍惜每一个阶段的。
6:最爱的人?只能挑一个。
答:那应该是女儿;
7:推荐一本杂志。
答:《世界文学》,年轻时通过这本杂志阅读和认识很多世界名家。
8:对中国诗歌网用户和读者的建议。
答:多去读诗吧。多读诗,多思考,诗歌会让我们受益。
9、现在这个年代大家总会被贴上标签,比如说60后、70后、80后、90后,您自己主编的《诗建设》也有这样的话:“六十年代出生的诗人是当代诗歌的中流砥柱,七十年代出生的诗人则是生力军,这两个时代的诗人合成了当下中国诗歌的高地。”在您看来,真的有年代之分吗?
答:只是一个方便的代称。
10、下一步发展。
答:主要是下一部诗集《我终于没有辜负这片山水》与《诗之思》的写作。
名家介绍:
泉子,男,1973年10月出生,浙江淳安人,著有诗集《雨夜的写作》、《与一只鸟分享的时辰》、《秘密规则的执行者》、《杂事诗》、《湖山集》,诗画对话录《从两个世界爱一个女人》、《雨淋墙头月移壁》,作品被翻译成英、法、韩、日等多种语言,曾获刘丽安诗歌奖、诗刊社青年诗人奖、十月诗歌奖、西部文学奖、汉语诗歌双年奖等,现居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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