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
雷武铃 编
出版社:文化发展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8年7月
一
我们热爱一座城市,常常不是因为那里的建筑,而是因为那里的人。很久以前,保定只是我乘坐京广线途经的一个地名,后来,随着老友雷武铃到那里任教,保定成了我热爱的一个城市。二十三年过去了,他一个湖南人带出了一批诗歌弟子(主力是燕赵子弟),很多弟子也成了我的朋友。我不算孤陋寡闻,纵观国内诗坛,能在一个学校长期扎根,培养出一批优秀诗人的,还真的不多见。说武铃是当代优秀的“诗歌教育家”,丝毫没有夸张。
固然写作的灵感有不确定性,但是灵感从来只光顾有准备的人。这个“有准备”,包括专注和训练。传统谬论中历史最悠久的一个,恐怕就是“天才论”了。其实一个大脑正常的人,只要具备基本的知识素养,热爱写作,遵循正确的方法,一般都能有所成就。
武铃对学生的指导很具体,象批改作业一样,有时甚至把他们的诗行改得面目全非。技法上的指点之外,他还想法开阔学生的视野。他讲课选的都是现代世界最好的诗人,讲得具体入微。近来他翻译了一些毕晓普、希尼的诗和诗论,应该就是出于讲课的需要。本世纪初我们几个朋友讨论弗罗斯特、卡瓦菲斯、拉金、佩索阿、米沃什等,他的学生们都能得到原文和最新的翻译。这在学生是幸运的,跟我们在八、九十年代无课可听,只能“自我教育”,不可同日而语。起点就不在一个层次上了。如果我们年轻时能遇到这样的老师,不知诗艺能精进多少。武铃本身就是诗人,实践与理论兼备,这使他比一般的文学系教师要高出一筹。
最重要的是他能激发学生对于诗歌的热爱,真正的热爱。除了自身的人品魅力,作风民主,能够平等待人外,对学生有耐心也是一个因素。这意味着经常有学生来咨询,他不得不放下手头的工作,花很多时间去聊天,却不一定有正反馈。老实说,在耐心这一点上,如果我在大学任教,我不一定能做到。
二
《相遇》这次的结集,是特定的时间——九十年代末以来的二十余年间,特定的空间——河北大学,特定的人群—— 一位诗歌教育家及其优秀的弟子,所做的一件特别的事情。从寻常的角度来看,不过是一群爱好诗歌写作的师生的作品选集,不过,如果放眼新诗百年的历史,却恐怕有特别的意义。据我所知,北大、师大、复旦等高校都出过校园诗集,但是所选诗人之间并无严格的师徒关系,彼此之间的文字联系也比较松散,甚或完全没有联系,只因是诗社、文学社历届成员才勉强凑在一起。《相遇》与它们的不同,在于诗人们因为在河北大学听一位老师的诗歌课而相遇、相聚,保持长期而紧密的人员与文字联系,彼此激励、促进、批评,一些人将诗歌写作视为终生志业,也确实写出了很优秀的作品,跻身当代优秀诗人的前沿。
我有幸认识其中的一部分成员,对诗群的发生、发展过程知道一个大概。如果有“诗歌社会学”、“诗歌人类学”这样的新学科,我觉得这一群体可以作为一个合适的研究对象。里面的一些现象(比如各人的美学区分与定位,内部的承认机制,内部译、写、讲的分工,新观念与新技术的发现、发明与传播,人际往来与通讯)其实具有普遍意义。两三年前我曾在一篇《新世纪的诗歌师徒群体现象:以保定河北大学为例》的文章里谈过一点印象,看来现在要更新了,因为在这两三年里,这个群体中的一些人出现了变动(如刘巨文毕业去大学任教了),出现了更多的作品(包括诗集、评论和译诗集)。就跟一丛树林一样,老树愈发挺拔,发了新枝,更多的树则在边缘地带成长了起来。几年不见,这片树林更成规模了。
三
这本《相遇》所选的诗人,都是不仅写得好,而且能坚持下来的。曾经有学生写得好,但大概是没有坚持下来,因此,其吉光片羽的诗作就没有选入(如王以琳、曹亚楠)。虽然里面大部分诗我以前看过,但这次集中阅读,还是很有收获。
一是诗人们喜欢戏剧独白。象王志军、王强、刘巨文、杜旭、王长才都有。在语言上,来自河北的诗人,由于是让地方主人公说话,因此河北方言就自然地带入了,这显得颇有特色,看上去也很活鲜。以前我读这样的语言,会觉得“土”,现在我觉得有“乡土味”,有真实感,接地气。四十年来中国正处于巨变中,这些诗多少从侧面反映了变迁中的小人物的遭遇。相形之下,远在云南的赵星垣另辟蹊径,以古装人物的心理独白,聚成一个另类的面具舞会。如果他还能多写,其实可以做大做强,成就自己的特色。
一是题材上的地方性,写故乡、童年的有不少,带方言的更为亲切,切入存在的亲身感。王志军的老房子、集市、狸仙,王强的放牛少年,都写得有感情,有味道。李昶伟的诗很少看到,这次读到一首较长的诗也是写童年故事的。
一是写法上的多样化。写景是“相遇”诗人的一个长项,可能跟老师注重观察训练有关。写乡景海景的都有,如杨会会、叶鹏等。但写景易静,久了易沉闷,所以要与动结合,与人物思想的动作相结合。抒情,张国辰写保定,谢笠知写云,都可以说是短篇经典。李君兰的一些抒情诗中也有佳作。李俊勇以枯槁的注经者写情,有学院派借典的力道,具有独特性。可能受老师的影响,“相遇”诗人们多叙述和描写,这显然超出了一般青春写作的浮泛,但要掌控好火候也不容易。常规的叙述若过多过细,容易陷入冗长繁琐,无法打破读者预期,带来惊奇。因此适当的精省和空灵是必要的。傅林走极简风格,是个例外,在“相遇”群体中是有特色的。但也要注意不要写成口语派。作为对繁琐学院派的反拨,口语派有其好处,但如不注意文学性,则易成为“段子派”和“新闻简报”。正如素陶,虽然有工具的实用性,却不能如彩陶那样文采焕发,产生美感。子曰,“言之无文,行之不远”,这也适用于今天所谓口语诗。杨震的诗,才分很高,直抒胸臆,涉及哲学,勇气可嘉。在题材上是另辟蹊径。当然抽象的东西不容易写,一定要注意形象可感,另外语言还是精雕细琢的好。在音乐性上,原先我觉得“相遇”诗人未予注意。现在看来,张国晨有意识地做了一些实验。如果将“相遇”作为一个整体,它还是有一些自我修复的机制在起作用的。
就现有的作品来看,综合才能很突出的有王志军和王强,无论是质还是量都比较理想,可以列入当代最优秀的青年诗人中。赵星垣、刘巨文都有佳作,巨文的小人物独白,颇有地方特点,赵星垣的人物内心戏很有独特性,但两人的量还是不足,还欠缺精致、完美、有一定长度和份量的诗歌。国辰的诗,当年《保定》曾令我击节赞叹,但很久没有读到他新的诗。这次的诗令我有惊喜之感,他做的多方面的尝试我能欣赏。他的所长在抒一己之情,当然,情易于流散,而形象不会,所以,如果他能塑造出形象来,诗会更令人难忘。我所谓综合才能,是指意识到诗歌各方面的因素,从主题、题材,到技法、音韵、节奏,乃至形而上层面,都尽力做到最好,精益求精。那些能从独特的题材中挖掘出普遍的主题,有形象有思想,语言精到而丰富,有新见的诗,方能不流于平庸。
以上仅就这次阅读后的大致印象而论,诗选中的人我就不一一点评了。由于诗人们都在成长之中,不能算作定论。由于种种原因(命运、工作、时间、精力、价值观、兴趣转移等),今天写得好的诗人,可能后来难以为继,今天写得“毛糙”的诗人,过几年可能要刮目相看。只能说从长时段看,诗歌面前人人平等。毕竟诗在人为,投入多少心力,就产生多少佳句,这是不变的真理。集中的诗人,都是才华之士,象王长才、杨震、李俊勇、傅林、赵星垣、谢笠知、刘巨文等,更是文学博士,在高校做教师,如果能投入更多的精力到诗歌写作中去,当能获得更大的成就。年轻一些的,象申聪聪等,已显露了很高的才能,他们的问题,只是能否坚持而已。
四
中国是个等级社会。保定原是河北省会,后来沦为一个普通的三线城市,河北大学也是一所普通的大学。应该说,在这样的地方,各方面的资源都是匮乏的。我认为“相遇”诗人们创造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传奇,这种传奇原本“北上广深”那样高校丛立、资源密集、人才集中的地方才创造得出来。可见诗歌这东西,常能打破人们的想象,出乎人们的意料,关键还是得有特别之人,在风云际会中,使众人偶然的相遇擦出一生的火花,成就每个人独特的个性,在文字中留下不灭的轨迹。
2018/3/24
来源:《相遇》,雷武铃 编,文化发展出版社2018年7月出版。
{Content}
除每日好诗、每日精选、诗歌周刊等栏目推送作品根据特别约定外,本站会员主动发布和展示的“原创作品/文章”著作权归著作权人所有
如未经著作权人授权用于他处和/或作为他用,著作权人及本站将保留追究侵权者法律责任的权利。
诗意春秋(北京)网络科技有限公司
京ICP备19029304号-1 京ICP备16056634号-1 京ICP备16056634号-2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4246号
Copyright © 2006-2015 全景统计
所有评论仅代表网友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