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胜是诗坛一位老将,他居住于魔幻的山城重庆,安静地享受着慢生活,写出了许多重要的作品。但是真正让他从诗坛走向大众视野被广泛认识的,是他的诗《我想和你虚度时光》,这首诗由“读首诗再睡觉”“为你读诗”等公众号传播,有些公众号短短几个月时间阅读量竟然达到了600万。他认为,这首诗之所以能火,是因为人们的物质生活快速提高了,但是精神文化生活没有跟上,其实在生活中,奋斗之外的时光同样有价值,“虚度时光”从某种意义上唤起了大家的共鸣。
李元胜,1963年生于四川省武胜县,现为重庆文学院专业作家、重庆市作协副主席、中国作协诗歌委员会委员。1981年起尝试写作,有《李元胜诗选》《重庆生活》《无限事》《我想和你虚度时光》《天色将晚》《纸质的时间》等10余部诗选出版。《无限事》获鲁迅文学奖,组诗《景象》获人民文学奖,组诗《命有繁花》获十月文学奖,《栅栏的另一边》获诗刊社首届中国好诗歌大奖,组诗《天色将晚》获诗刊社2017年度诗人奖。2000年起开始自然生态摄影和田野考察,出版《昆虫之美》《中国昆虫生态大图鉴》等书,获两项全国出版奖,入选新闻出版总署推荐给青少年的百种优秀图书,获重庆市科技进步二等奖。
□本期对谈嘉宾 李元胜
青年报特约访谈人 张勇敢
1 重庆非常适合写诗,是一个有着魔幻气质的山水城市,在这个城市呆下来,是需要激情的。
张勇敢:李老师你好,作为一名90后的诗歌爱好者,一直非常喜欢你的诗歌,很高兴今天能有机会对你进行专访。
李元胜:你好,谢谢。
张勇敢:让我们直接进入主题吧,请问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写诗,或者说是出于什么原因开始接触诗歌,并走上这条道路的?
李元胜:其实我觉得自己能热爱上写作,是受到我高中时期的班主任马文波的鼓励和影响,他第一次看到我的作文,就给了我超乎想象的肯定和表扬,是他让我相信自己很适合写作文。到了大学,没有作文课了,我就经常自己写一些随想或者笔记。
我从1981年开始接触到现代诗歌,那个时候我在重庆大学读书,记得是在图书馆,读到袁可嘉先生主编的《外国现代派文学作品选读》,里面里尔克的作品让我感到震撼,我第一次发现,寥寥几行,可以意味无穷,让人生出无限遐想。我把他的几首诗都抄了下来,有好长一段时间,经常拿出来推敲。我喜欢上了这样的语言的魔术,或者说是幻术,于是我也情不自禁地模仿起来,开始写一点儿短小的诗歌。很多校园诗人,他们的创作高潮,甚至代表作,是在读书期间写成的,我刚好相反,我写诗的进展非常缓慢,1981年开始写,写到1983年,写了30多首诗吧,也有零星发表。真正的创作是离开大学以后,参加工作接触到社会,觉得在校园里写的诗歌,完全是一些模仿品,和自我的关联很小。我大学毕业那年二十岁,对社会、自我的充分认知,应该是从二十岁才开始的。从1983年到1986年,我感觉自己又读了一次大学。比较让人安慰的是,这样的过程,经常是让校园诗人放弃写作的,而对我却刚好相反。更复杂的经验,刺激了我写作的巨大兴趣,我也是从那时才开始慢慢理解几年前读到那些外国现代诗。
1986年到1989年,这个阶段是我80年代写作的一个高潮,写的数量多,而且变化很快,逐渐形成了自己的一些诗歌路数。我自己有一定规划性的写作主题有两个:一是试图连通中国古典文化传统的写作,也可以说是向遥远的田园文化和文士生活致敬,有100多首;二是试图表现城市生活的现场经验的写作,相对少些,有50多首。但是还有一些写作,是突如其来的即兴写作,比较有代表性的是《给》(墙外只有一棵树/它沉默的时候很像我/它从树干里往外看的时候很像我)。这样的写作不在任何路数里,刚写下的时候,自己也只觉得是消遣。但是给朋友们看,以及在刊物发表后,评价还相对高些。这首《给》这几年还经常被选来朗诵,在网上传播很广。这也促使我更重视写作的兴之所至,给自己的写作保留了一定的宽容度。事实上,在我后续的写作中,这些即兴写作逐渐拓开的领域,是非常重要的。
张勇敢:的确,大学时代可以说是很多诗人、作家创作生涯的开始,在这里他们完成了自己的“处女作”,我想对作者而言,“处女作”一定有着非凡的意义,甚至可以说是开启创作之旅的第一步,时隔多年,你还记得自己的“处女作”吗?
李元胜:我还记得在重庆大学校园里写下第一首诗的情景,在去上自习课的半路上,突然想出了几句诗,我觉得它们很里尔克,赶紧找个没人的地方,掏出笔记本写了下来。可惜现在只记得一句:我的手像一片浅红色的落叶。为什么会写到我自己的手,整首诗是怎么回事,都忘了,这首诗好几年后还在《重庆日报》发表过,那时我都快毕业了。
张勇敢:那说起来还是蛮可惜的,不过,开始写诗的时候,我想你一定满怀着对诗歌的热情。我知道你大学学的是电机专业,一个离诗歌很远的专业,那时候你有没有想过今天会成为一个诗人?如果大学期间没有接触诗歌,你觉得今天会是什么样子?
李元胜:其实我也经常想过这个问题,一个电机专业的学生,毕业后迅速改行做起新闻,然后又把业余时间花在文学创作上,若干年后,干脆放弃了新闻事业专事文学写作,这个跨度看起来不小。其实,从我个人爱好来说,还远比这条曲线复杂,我差不多是每三四年就会对一个新的领域着迷,然后开始疯狂地读这个领域的书,其实还没入门,新的兴趣点又来了。我就这样不断地每三四年地自学一次大学。我对音乐、围棋、图书出版、摄影、昆虫、植物等一波接一波地产生浓厚的兴趣。对音乐感兴趣的时候,我下班后都是先去碟片市场淘碟,仅打口碟(国外正版碟)就收了数百张,那时进口来的CD很贵,我一个月七百多元工资,只能买两张碟。有一年,我差不多是把家里菜金之外的所有钱都买成了CD。还好,在我最发烧的时候,全国的青年诗人都下海当书商了,我也加盟了朋友的书店,当起了兼职图书策划,兴趣的转移,让我们家逃过了一次破产。
但是,除了工作,有两个线索是例外的:一是文学创作;二是野外考察(摄影+物种学习),这两条线索自开始之后就再未中断。这么看来,以我与生俱来的巨大好奇心和探索欲望,即使我在大学期间没有开始写诗,后来也会有别的事情吸引我偏离自己大学所学的专业。
张勇敢:很有意思,你与诗歌有着“命中注定的缘分”。对于诗歌,我想每个诗人都有着自己的理解和态度,写诗几十年来,你对诗歌与写诗持什么样的态度,这种态度有没有在时间的流逝中发生过变化?
李元胜:诗歌写作,首先是一门严肃的技艺,和其他的艺术相比,它的特殊之处在于它所依赖的材料——语言本身就具有不确定性。人类生活,从某个角度看,就是一个巨大的语言运动,而诗歌写作,不仅代表着人类试图掌握这个运动的努力,更是语言运动的极限。
语言不仅是交流的工具,也是思考的工具,它更是构成人类思想和想象力的基本材料。和语言运动的巨大规模相比,再有才能的写作者,也是渺小的。但他可以通过自己的写作,让语言跨过栅栏进入陌生的领域。这样的过程,足以令人鼓舞甚至狂喜。所以,技艺的成熟和新的发现相比,我更看重后者。
张勇敢:这番见解很深刻,我知道你在大学毕业后一直都呆在重庆,都说重庆是中国的诗歌重镇,能说说你如何理解重庆和诗歌之间的关系吗?
李元胜:首先我觉得重庆是一个非常适合写诗的城市,它是一个有着魔幻气质的山水城市,也有着严酷的气候,在这个城市能呆下来,是需要激情的,所以重庆文学的主力军一直是诗歌。我之前的几代诗人,在全国都是有影响力的。重庆还是一个重要诗人的输出城市。很多优秀诗人,都是从重庆出生,或者学习,或者工作,然后,到了别的城市。
2 对于文化消费而言,现在是一个更好的时代,大众有更多的选择,诗歌也回归了正常的地位。
张勇敢:重庆的生活对你的诗歌写作产生了什么影响?这种影响是不是其他城市不可取代的?
李元胜: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重庆诗坛就多种流派和风格并存,高手如云,给我提供了很好的学习和交流的机会,给我提供了最重要的写作资源。不仅如此,我长期服务的重庆日报社,历届领导对我的文学创作都非常支持,重庆的诗歌前辈,对我也很关照,我出的第一本诗集,责任编辑是傅天琳,序是李钢写的,我想在别的城市,我得不到这么多的文学上的扶持。重庆文坛还有一个特点,就是重性情,不太讲辈分。我刚进入重庆文坛的时候,20岁出头,却能和一批诗坛精英称兄道弟,打成一片。除了前面提到的两位,还有一位兄长何培贵,给了我很多具体的指导,让我在诗艺的学习上,保持清醒。我经常想起,和他们一起喝茶谈诗,游于山水的情景,觉得自己能在重庆开始写作,实在是太幸运了。
张勇敢:我也在重庆呆了四五年,感受到重庆与众不同的魅力,也在这里开始自己的诗歌创作,结识到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我想知道,就目前的现状而言,你认为重庆的写作氛围怎么样?
李元胜:如前所说,重庆有着非常好的诗歌传统。在2000年左右,《界限》诗歌网站的出现和红火,对重庆的青年诗歌进行了很好的梳理和激发。借助网络交流的便利,诗人们能更容易进入到一个更大的全国范围内的诗歌竞技场,重庆新一代诗人的视野和格局都发生了很大变化。重庆的60后诗人还在继续写作的不少,70后诗人群落又成为这个城市的中坚力量,他们中的很多诗人也同时是中国诗坛的中坚力量,比如唐力、金铃子、张远伦、白月、宇舒、梅依然。最令人欣喜的是,重庆90后诗人又异军突起,以余真、颜彦为代表的新一代已进入全国诗歌读者的视野。
张勇敢:《界限》诗歌网,在网络刚刚兴起的时代,为诗人们开辟了一个新的阵地,如今也有很多类似的诗歌网站,如中国诗歌网、中国诗歌流派网等,你能详细谈谈《界限》诗歌网的诞生和发展过程吗?
李元胜:想到编一份网上诗杂志是在1998年,那时,大车创办的《重庆文学》网站已有了一定的影响。《重庆文学》网站收了我一些作品,留着我最早的一个信箱,因此迅速给我带来了不少新朋友。随着我上网浏览时间的增加,渐渐感到互联网的有趣之处,遗憾的是以诗为主题的网站比较少,而且水平很不整齐。我想,要是在《重庆文学》上办一份重庆诗人的网络诗刊,或许会给诗友之间增加更多的交流机会。
我这个想法,得到了大车和其他诗友的支持,那年年底,我和李钢、何房子、马联、大车、沈利相约聚会,聚会的主题是筹办网络诗刊《界限》。在这个会上,何房子想出了《界限》这个名字,那时候大家的意见比较一致,《界限》应该有相当的包容性,应该收集各种最新的有代表性的声音。但一开始并不顺利,第一期和第二期并没有达到我们的预期,检讨原因,我觉得主要有两个:一是立足点错了,以重庆诗人为主,内容毕竟有限;二是责任落实不具体,每个人并不清楚自己该为《界限》干些什么。我打算等条件成熟时,对《界限》改版,把它办成全国性的网络诗刊。1999年10月,我到浙江开会,相继碰到了黑龙江的张曙光、浙江的沈方等诗友,我征求了他们的意见,他们都觉得办一份全国性网络诗刊很有意思,表示愿意大力支持,这大大鼓舞了我。回到重庆后,我们成立了编委会,通过大家的努力,《界限》网站得以在同年11月24日正式推出。凭借丰富的栏目,十多个省的数十位知名中青诗人比较整齐地在网上亮相,成为了互联网上的第一个中国当代诗歌的公共事件。不久,欧阳斌和董继平参与到《界限》的组织工作中,正是他们的努力,使《界限》得以高水平地运转。
张勇敢:提到重庆的文艺圈,除了《界限》外,不少人都会立刻想到“少数花园”咖啡馆,听到重新开张的消息,我本人也非常激动,回想起很多在那里参加过的活动,我很喜欢这个名字,少数人的精神花园,当时怎么会想出这样一个名字呢?能聊聊一开始打造少数花园时的初衷吗?
李元胜:2012年创办于重庆南坪东路的少数花园,由重庆日报报业集团和重庆大学出版社所属公司投资创办,是《界限》诗人的活动基地,与百名重庆读书人一道发起了重庆慢阅读运动,以富有思想性的阅读活动名噪一时,吸引了各界人士的参与。少数花园成为重庆梦想沙龙联盟的盟主单位、南岸区图书馆第一家精品分馆、重庆市级文艺创作基地。作为少数花园的创始人,我还是很自豪的。少数花园通过五年发展,已成为重庆有影响的文化活动平台,目前除在重庆网红景点弹子石老街与大众书局共同打造的少数花园活动大本营外,还和十多家文艺场所有合作关系。特别值得说的是,诗歌交流一直是少数花园最富吸引力,读者参与度最高的活动。少数花园开办五年,除了重庆各界名人,还接待了百余位全国著名作家诗人和全国著名民谣歌手,被华龙网等媒体称为重庆的文学会客厅。
张勇敢:在重庆能有这样一个地方,让人们静下心来接触诗歌,的确很有意义,这让我不禁想起上世纪80年代,可以说是诗歌的黄金年代,诗歌热潮席卷全国,可谓全民读诗,像北岛、海子、顾城他们在当时的人气颇高,堪比今天各种“流量大咖”,反观当下,这种热潮早已退去,都说“诗歌已死”,周围读诗看诗的人渐渐少了,诗歌不断被边缘化,你是如何看待这个问题的呢?
李元胜:80年代,是一个激情澎拜,同时又是处在一个全民文化饥饿中的时代,文化消费模式单一,供给严重不足,所以造就了全民跟读报刊文学作品的奇观。我反而觉得,对于文化消费而言,现在才是一个更好的时代,大众有更多的选择。诗歌也从一种浮夸文化崇拜中,回归正常的地位。几十年来,中国诗歌一直在默默向前,发生着复杂而又深刻的变化,呈现出丰富而又多元的形态。尽管相比很多当代诗人,我个人的诗歌作品算是传播的更广泛的,但我仍然认为,绝大多数优秀的现代诗歌,是为小众准备的。现代诗歌的阅读是有门槛的,需要文化准备,也需要阅读训练。当然,这些诗歌如果通过更多的媒介参与演绎,能让更多的人理解。
就我个人的观察,随着手机阅读成为人们获取资讯的主要方式,相对短的文学作品显然更适合这样的阅读模式。现代诗歌最近几年已成为手机阅读很受欢迎的一种文学样式,特别是朗诵热的兴起,也助推了这样的趋势,人们对现代诗歌的理解和鉴赏能力也在不断提高。我和读者、朋友进行交流的时候,发现我们能探讨的问题,已经较几年前更深入,也更能延伸展开,所以实际上,对诗歌的阅读热情在复苏。当然,这仍然没有改变,现代诗歌是为小众读者准备的这一基本的事实。
张勇敢:是的,我相信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阅读特点,但我相信诗歌永远不会从我们生活中淡出。谈到你之前凭借诗集《无限事》获得的第六届鲁迅文学奖,抛开奖项的评审机制和评委的评价,我很想知道你自己是如何评价《无限事》这部诗集的?
李元胜:《无限事》是我经历30年写作训练以后的一本有代表性的诗集,里面有很多诗都是我自己偏爱的,有我自己的心灵际遇,突然而至的即兴联想。现在回头来读,我还觉得那个时期自己的写作,过于偏执于技艺的完美,还放过了不少更有意思的,也更复杂的经验。如果我现在来重写,我觉得应该能写得更好。
3 浏览是无所用心的,只是谋杀时间的一个消遣,而阅读是全力以赴地进入文本所展现的深邃世界。
张勇敢:《无限事》是一本很棒的诗集,我反复读过好几遍,获益匪浅,还有一件事不得不提,在2015年,你的诗歌《我想和你虚度时光》爆红网络,受到无数读者的喜爱,能谈谈你这首诗的创作背景吗?还有,你认为这首诗在读者当中引起这么大反响的原因是什么?
李元胜:其实,在写诗30年后却因为这首诗意外走红,或许是因为我偶然击中“中国人已经太累了”这个社会的痛点吧。创作《我想和你虚度时光》是在2013年4月,当时工作很忙,心里萌生了从紧张的状态中解救自己的期许,于是这首诗就产生了,而且我几乎没有改,一气呵成。开始我只是把这首诗放在了自己的博客上,以及发表在业内的诗歌刊物里,当时很多圈内人都觉得这首诗不错,可它并没有立即“火”起来。后来有一位朋友把我的这首诗推荐给了“读首诗再睡觉”“为你读诗”等微信公众号,通过专业播音者的朗诵,这首诗突然就火了起来。其中一个公众号的点击率居然在几个月内就达到了600万,我至今对于微信的力量都很惊讶。如今都在讲快节奏,人们物质生活快速提高,但是精神文化生活没有跟上,可是生活中,奋斗之外的时光同样有价值,“虚度时光”唤起了很多人的共鸣。虚度和浪费都是贬义词,但是将贬义词拿来抒情,词语的使用不同寻常,表达的意义也更引人深思。
张勇敢:这首诗的成功,某种意义上可以说得益于这个时代的发展,有人说我们正处于一个大众传媒占支配地位的时代、信息时代。近几年,在我们的生活中,有无数的公众号、微博、手机APP等各种平台在传播着信息,其中当然也少不了诗歌,这样“碎片化”的阅读,同时又是“爆炸性”的,我们好像每一天都从这些平台上读到很多诗,但我个人觉得,我们却不曾真正读过一首诗,对于这样的现象,你怎么看?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对于诗歌写作者又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作为读者,该怎么样进行“高质量”的选择和阅读呢?
李元胜:你提出的这个问题很典型,其实就是我们所说的,以浏览代替阅读的现象。浏览是无所用心的,只是谋杀时间的一个消遣,而阅读,是全力以赴地进入一个文本所展现的深邃世界。大约七八年前,我们一批喜欢阅读的人共同在重庆发起了慢阅读运动,那个时候手机阅读才刚刚兴起,但我们已经感到了浏览模式的到来。我们会在一个晚上共同欣赏一篇散文,朗读讨论,充分发挥。现在看来慢阅读运动更多的只是一个象征,这不可能改变席卷而来的全民浏览模式。我们可以享受浏览,但是也要留下足够的时间,用来研读值得我们去深思的文本。有了这个警惕之心,才有可能让我们拥有高质量的阅读生活。
张勇敢:我很喜欢“慢阅读”这个概念,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能在生活、工作之余慢慢品读一首诗,也是一种难得的快乐。我本身也很喜欢写诗,当我们写诗的时候,时间一长,经常会不自觉地形成自己的诗歌语言风格,现在很多人也孜孜不倦地想写出自己的名作、代表作,比如之前说到的你的《我想和你虚度时光》,为读者所熟知,你认为这样类似于“标签化”的现象对写作者来说有何影响?作为一个诗人,是应该不断地尝试不同的风格,还是应该努力建造属于自己的“诗歌语言”?
李元胜:写诗就像采气,当我们偶遇到这个世界的奇异事物,必须调动全部的心智和语言天赋,才能对它进行把握,诗歌就在这个过程中出现了。所以,我从来没法规划自己要写什么,甚至怎么写,用什么样的风格,我们能遇到什么样的事物,能产生什么样的经验,更像是宿命。也只有经历和世界突出的这一部分的相互接触后,才会发展出与这次经验匹配的写作。这一过程并非一帆风顺,多数时候,我们没法把获得的新经验纳入自己的写作,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比如我们对自己诗歌的定义过于狭窄,以至很多重要经验被排斥在写作之外,比如我们尚无能力处理陌生的经验,更多时候,是我们的认知,并未真正理解和世界的此次遭遇。
基于以上种种,我的写作往往出现写到一半不得不停工的情况,我不会再像年轻时那样强行进入下半场,或强行结尾。我会从这个未完成的建筑工地退出来,重新审视,重新等待。退下来,对陌生的经验重新把握,直到真正找到与之匹配的诗歌写作。
张勇敢:“写诗就像采气”,说得真好啊,当今,越来越多的年轻写作者开始进行诗歌创作,比如90后诗人、00后诗人,其中也不乏一些实力诗人,已成为诗坛后起之秀,作为一位诗歌前辈,对于年轻人的诗歌创作,你有什么建议吗?你认为年轻一代在写作时应该注意些什么?
李元胜:我不觉得前辈能真正指导晚辈的诗人。如果说的确发生过有效的指导,那可能仅止于一些亘古不变的艺术规律,或者说指导和被指导者有种相似的对世界的理解和写作偏好。所以我和青年诗人们交流的时候,我不太爱谈诗歌领域的世界观,我们可以讨论一些技艺,作为一种语言的手艺,年轻人恰恰缺乏的是语言技艺方面的修养和经验,把交流限制在技术范围内往往是有效的。当然,我也真的很期待不同代际的诗人能在“如何理解和看待世界”上有透彻、坦诚和深入的交流。当然,这仅止于期待。总的来说,每一代都会发展出自己的写作,所有的领域都是这样的。我们对于世界的看法和表达的权利,就在这个过程中完成交接。
张勇敢:“我们对于世界的看法和表达的权利,就在这个过程中完成交接。”李老师说得很真诚,和你的这一番交谈,我也能感受到这种心灵的交接,再次感谢李老师,期待你更多更好的作品!
李元胜:谢谢你。
(张勇敢,青年诗人,著有诗集《森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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