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不远处,悬挂在枯草上的露珠,逼草叶交出
身体里的泉眼。纵然,这里石漠成灾
纵然,李白曾将月亮吟哦成刀尖,刺向人间
悬挂在枯草上的露珠,不是鹰荒凉腹部的井
而是天空的漏洞
喜鹊飞来了,立在瓦檐,抖落下那么多亮光
太阳喷发的火山灰,沉沉覆盖住所有事物
匍匐向尘埃的,是万物从体内抽出的灵魂的光线
瓦檐下,有人从出生那刻,为自己准备好离骚
江水;准备好黄金的转盘
——怪圈中飞转的向日葵,身披命运的枷锁
屋前的树,因生锈而掉光叶片
因生锈作茧的人在千里之外,孕育乡愁的蝴蝶
树伸向天空的枝干,夜晚,结满繁星点点
倒影长进土地,沦为向下生长的人类的软肋
2、
少年的牛咀嚼雪。牛从雪里出来
山腰极冷,牛心肠极热
少年的牛在龙洞山下饮月亮,饮水面的白银
星辰,倒悬头顶的万家灯火
每一盏灯,对应大地棋盘上
一枚枚棋子,走卒。天地间
有宏大的叙事,孤独
两岸枯草,即将萌蘖一茬新愁
草的骨头快不过锋刃,锋刃快不过春风
春风中,草命疯长
少年的牛因匮乏而贪婪
饮浩浩汤汤慈悲的大河
直至饮到河的苦血
少年的牛是这条河的补丁
大地的伤口
少年把牛赶进月色,背部垮下满地黄铜
少年把牛赶进村子,赶进一部泛黄的史书
少年拿着鞭子走在牛身后
走在少年身后的神,拿着闪电
3、
有人提着行李,从眼睛的岩石里挤出泪滴
有人缓缓上车,背影像场大雨
有人隔着车窗举起挥别的手,手指如掉光叶片的枝干
使人联想到枝干上空的寒鸦,雪
留在故乡的妻子儿女,像散养的牛羊
留在故乡的父母,身体的某个部位,常年熬着药罐子
留在故乡的土地,贫瘠,桃花每年开如人们付出的心血
留在故乡的草木,一叶一个死结
留在故乡的青山,有祖先的姓氏
留在故乡的河流,一部骨血的源头史
汽车往东。故乡往西
往东是大海,是林立的电子厂……
往西到处是他们熟识的路,但脚下却无路走
汽车往东。车上坐着的不是人
而是运往工厂的零件
诗人写故乡有多种写法:有及物的,也有不及物的;有在场的,也有不在场的;有经验的,也有超验的;有既定的,也有设定的......如此众多的写法,说到底,究竟是“等身”的,还是“等心”的。从这首《故乡》由“万物从体内抽出的灵魂的光线”来看,它更多的是“等心”的“故乡”。
在我看来,一首好的寓言诗或“穿越”诗,奇特的语汇转换,奇峻的古今浑然,往往都能独当一面。比如,《故乡》里的“因生锈作茧的人在千里之外,孕育乡愁的蝴蝶”、“少年的牛是这条河的补丁”、“有人隔着车窗举起挥别的手,手指如掉光叶片的枝干”、“有多少被生活弄皱的脸,才能造出这千沟万壑”,这些奇峻的诗行,正是以现代人的视角来透视过往,融渗万象,使一种宽远的生命与刻骨的命运在诗中交相辉映。
当不少诗人热衷于及物的“碎片化诗歌”之时,这首《故乡》的那些“含混、驳杂、隔岸”的不及物状态,却营造出另一番的“情感脉冲”和“寓意指数”:“荒原之上,星星结成草籽,草籽被风吹向祖国的工厂/取出肋骨造人的人在天边”、“星辰,倒悬头顶的万家灯火/每一盏灯,对应大地棋盘上”。在这里,星星与工厂、灯火与棋盘交织成故乡的“深图景”。在诗人的眼里,这既是一种本能的释放与归依,又是一种自潜与挣脱,这样的“纠集写作”,使得《故乡》保持着写作的“隔岸”和诗意的“晶体”,由此衍生出“另一种诱惑”。
的确,诗歌创作中的幻象与世象交替、寓言与现状勾连、超验与经验匹配,这样的“交错”,这样的“纠葛”,需要一种强大的“精神观照”、强有力的“精神抵达”和明晰的“精神指向”,就这一点而言,《故乡》做到了。另一方面,《故乡》不少诗句用“古境”反切到“锐意”十足的现代思想,避开了因“古典意象”而导致的“积淀性”、“指向性”的文化积淀,这样的诗不因为寻古而把“现代”掏空。
与世界对视,与万物交谈;与故乡交心,与时空同居,这是我看好《故乡》的真切感受。当然,如何让寓言性、戏剧性的诗歌场景真正演变为诗人“等心”的故乡,单靠天性、经验、认知、想象的“积淀”所形成的“气场”是远远不够的。就《故乡》而言,如何加入有效的“史迹”,使古今的“穿越”点更殷实、更鲜明、更具有穿透性,这才是具备史诗风范的基本品质。
“每日好诗”点评专家名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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