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为纪念亲爱的母亲而写。
一、入 院
这是母亲一年内第六次住院
同室的病友换了好几茬
只有母亲钉在那里
病友直夸母亲生了四个孝顺的子女
寸步不离地照护有福气
但只有我们自己知道
偿还母亲的不足万一
母亲多次拿着我的手
压低声音问,儿
这一点病咋治那么久
我不敢残忍地告诉母亲真相
胡乱地解释一通,转身在走廊上
与和善的兄长,弟弟一米八的大汉子
母亲最疼爱的妹妹,偷偷地抹起了眼泪
眼泪不多,在去上海确诊的时候
已流了无数次
二、折 磨
病房里静悄悄的
白色导管无声地滴着药液
维系着母亲风烛残年的生命
母亲的眼睛深陷在眼窝里,目光呆滞
手臂单薄得如同一截扁担
病痛的折磨,瘦去了身上仅剩的一点肉
嶙峋的骨架支撑着空荡荡的衣物
坐在床沿,握着只剩皱皮和骨骼的双手
我迅速把眼光从母亲瘦黑的脸上移开
撇向别处,我怕母亲发现我的眼泪
母亲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示意要喝水,我立即把弯头软管
放在歪斜的口中吸食了几口
望着气若游丝的母亲
感觉病魔站在床后
狰狞着脸,伸出一只
黑色的大手,要把母亲掳去
三、相 见
八十岁的大姨母
颤颤微微从乡下赶来
看望许久不见的母亲
踏进病房的一刹那
两人浊泪滚滚
不知是哭对方还是哭自己
小姐,大姨母喃喃唤着母亲的小名
病床前,枯手牵枯手,白发对白发
泪眼望泪眼,无言以对良久
似有千言万语,无奈相互失聪
依靠我们的比划和翻译
才交流了一会儿
临行时,依依相惜
因为她们心里清楚
见一次就少了一次
四、探 访
赶到病房,已是晚上十时许
吾妈,吃了几口粥
我凑在母亲的耳旁
母亲缓缓地伸出二支苍白的指头
又全部吐了
守夜的兄长望着床底下的垃圾桶
我吃一点火龙果,许久,母亲开口
我以前所未有的麻利寻找、切剖
舀喂了三小匙
一支烟的功夫,刚躺好的母亲
艰难地侧转过身,直勾勾地望着地上的盂盆
一阵翻江倒海,还原了红色污物
轻飘飘的身子虚弱躺下
夜,那么轻,那么静
那么疼
五、回 家
这两天内必须回家
如果在外面歇气
会出大事
妹妹和大嫂强烈要求
乡村的风俗是
在外去世的人
不能回祠堂坐厅办丧礼
到时会损害后代
关键怎么跟母亲开口
亲人们反复商议,艰难抉择
依照母亲的脾气
告知结果后会自闭自绝
反而走得更快
可有什么办法呢
吾……妈……话来离嘴
抽泣声此起彼伏
我们回老家打针治疗好吗
判决书一下达,眼眶崩溃,泪雨滂沱
治不好了,得的是那种病?母亲问
呜……呜呜……呜呜呜……
弟弟握住母亲虚弱的手
蹲跪于病床旁颤抖:去年就检查出来了
母亲万念俱灰,目露死光
我不会怪你们,此后再无言语
心剧烈地绞痛
六、逝 去
阴历三月初十十时四十八分
母亲永远离我们而去
我没有泪水,我知道
母亲此劫难逃,泪水早已哭干
母亲此去,将不再回头
看她想的、念的、亲的我们
再也听不到母亲细细的鼾声,隐忍的呻吟
看不到母亲温情的眼神
触摸不到母亲温暖的手掌
生命如此卑微,悲情
母亲就像一抹云烟飘过
迅速散去,全部成为回忆
回放母亲生前辗转多地
治病期间的抗争与绝望,乞求与挣扎
此去,是否为一种宁静的解脱
愿母亲此行目的地是天堂
那里只有阳光、花草,天使和幸福
再也永远没有痛苦,疾病,灾难和不幸
母亲,原谅我们
在疾病前的无能为力
七、守 灵
后天,你就要搬到另一个地方去居住
以地为床,以天为被
与虫草为伴,餐风饮露
人潮褪去,白顶红腰的灵堂显得宽大起来
全新的红绸缎衣裤穿着舒适吗
千层底黑布鞋还合脚吗
帽子是否宽松?躺在冰棺里冷吗
六十七年的光华绚烂绽放
匆匆凋亡
同堂的婆婆纳闷
怎么这么年轻就走了呢
你像一位智者
站立于黑色边框的遗像里
微笑着,只倾听,不作答
八、注 视
黑色绢花,黑色边框
瓷画遗像端放灵柩之前的供桌上
坐于右边,拨弄灯芯
添加灯油,你注视着我
站于前方,点燃三炷红香
行三跪九拜大礼,你注视着我
蹲于左旁,于烟灰缭绕中
烧寄纸钱送来,你注视着我
母亲,真的不敢相信
你的确走了
若不是,揪心的哀乐低沉响起
生前,为了治病戒口
这个太油腻不能吃
那个会诱发疾病不敢吃
如今,你驾鹤西去,百病消无
鸡鸭鱼肉供于前
你可无所顾忌,弥补享用
九、揖 别
山东荷泽的,贵州贵阳的
湖北武汉的,广东深圳的
所有亲属都来了
亲人们济济一堂
缘于对一个生命的尊重
相聚到一起
哀乐声声催泪下
唢呐阵阵绞断肠
蓄积满了的情感
集中爆发出悲苦伤痛
今夜,你在上
无论男女壮弱
不管亲疏远近
一律披麻戴孝
一律神情肃穆
鲜花盛开成圈
在你的灵前
个个三跪九拜
三举箸,三斟酒
鞭炮惊魂,悲歌当哭
母亲,儿陪您
度过最后一夜
十、出 殡
这是一个再三选择的日子
一大清早,秧田祠堂
大厅皓皤高悬
哀乐如泣如诉
棱角锋利的黑色灵柩
停放中央,格外庄重肃穆
两旁齐刷刷地跪满了人群
随着一锤下去
亲人们发出撕心裂肺的呐喊
钉来了,钉来了
炮仗引路,唢呐开道
纸钱飘飞,花圈浩荡
佩戴大白花的车队
缓缓前行
嫂子,吾妈,奶奶,外婆:过桥了
嫂子,吾妈,奶奶,外婆:过涵洞了
嫂子,吾妈,奶奶,外婆:上坡了
母亲,这伤心的呼喊你能听到吗
在一方南北走向的山丘上
挖下一方深深正正的土穴
绘制阴阳太极图
祭鸡血,洒雄黄
烧麻秆,赶地龙
八抬灵柩徐徐下放
当挥铲的黄土淹没棺顶
母亲和土地融合在一起
成为大地的一部分
母亲,你来自尘土
终归于尘土
九泉之下,请安息安眠
再无疾病疼痛
这是母亲一年内第六次住院
同室的病友换了好几茬
只有母亲钉在那里
病友直夸母亲生了四个孝顺的子女
寸步不离地照护有福气
但只有我们自己知道
偿还母亲的不足万一
母亲多次拿着我的手
压低声音问,儿
这一点病咋治那么久
我不敢残忍地告诉母亲真相
胡乱地解释一通,转身在走廊上
与和善的兄长,弟弟一米八的大汉子
母亲最疼爱的妹妹,偷偷地抹起了眼泪
眼泪不多,在去上海确诊的时候
已流了无数次
二、折 磨
病房里静悄悄的
白色导管无声地滴着药液
维系着母亲风烛残年的生命
母亲的眼睛深陷在眼窝里,目光呆滞
手臂单薄得如同一截扁担
病痛的折磨,瘦去了身上仅剩的一点肉
嶙峋的骨架支撑着空荡荡的衣物
坐在床沿,握着只剩皱皮和骨骼的双手
我迅速把眼光从母亲瘦黑的脸上移开
撇向别处,我怕母亲发现我的眼泪
母亲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示意要喝水,我立即把弯头软管
放在歪斜的口中吸食了几口
望着气若游丝的母亲
感觉病魔站在床后
狰狞着脸,伸出一只
黑色的大手,要把母亲掳去
三、相 见
八十岁的大姨母
颤颤微微从乡下赶来
看望许久不见的母亲
踏进病房的一刹那
两人浊泪滚滚
不知是哭对方还是哭自己
小姐,大姨母喃喃唤着母亲的小名
病床前,枯手牵枯手,白发对白发
泪眼望泪眼,无言以对良久
似有千言万语,无奈相互失聪
依靠我们的比划和翻译
才交流了一会儿
临行时,依依相惜
因为她们心里清楚
见一次就少了一次
四、探 访
赶到病房,已是晚上十时许
吾妈,吃了几口粥
我凑在母亲的耳旁
母亲缓缓地伸出二支苍白的指头
又全部吐了
守夜的兄长望着床底下的垃圾桶
我吃一点火龙果,许久,母亲开口
我以前所未有的麻利寻找、切剖
舀喂了三小匙
一支烟的功夫,刚躺好的母亲
艰难地侧转过身,直勾勾地望着地上的盂盆
一阵翻江倒海,还原了红色污物
轻飘飘的身子虚弱躺下
夜,那么轻,那么静
那么疼
五、回 家
这两天内必须回家
如果在外面歇气
会出大事
妹妹和大嫂强烈要求
乡村的风俗是
在外去世的人
不能回祠堂坐厅办丧礼
到时会损害后代
关键怎么跟母亲开口
亲人们反复商议,艰难抉择
依照母亲的脾气
告知结果后会自闭自绝
反而走得更快
可有什么办法呢
吾……妈……话来离嘴
抽泣声此起彼伏
我们回老家打针治疗好吗
判决书一下达,眼眶崩溃,泪雨滂沱
治不好了,得的是那种病?母亲问
呜……呜呜……呜呜呜……
弟弟握住母亲虚弱的手
蹲跪于病床旁颤抖:去年就检查出来了
母亲万念俱灰,目露死光
我不会怪你们,此后再无言语
心剧烈地绞痛
六、逝 去
阴历三月初十十时四十八分
母亲永远离我们而去
我没有泪水,我知道
母亲此劫难逃,泪水早已哭干
母亲此去,将不再回头
看她想的、念的、亲的我们
再也听不到母亲细细的鼾声,隐忍的呻吟
看不到母亲温情的眼神
触摸不到母亲温暖的手掌
生命如此卑微,悲情
母亲就像一抹云烟飘过
迅速散去,全部成为回忆
回放母亲生前辗转多地
治病期间的抗争与绝望,乞求与挣扎
此去,是否为一种宁静的解脱
愿母亲此行目的地是天堂
那里只有阳光、花草,天使和幸福
再也永远没有痛苦,疾病,灾难和不幸
母亲,原谅我们
在疾病前的无能为力
七、守 灵
后天,你就要搬到另一个地方去居住
以地为床,以天为被
与虫草为伴,餐风饮露
人潮褪去,白顶红腰的灵堂显得宽大起来
全新的红绸缎衣裤穿着舒适吗
千层底黑布鞋还合脚吗
帽子是否宽松?躺在冰棺里冷吗
六十七年的光华绚烂绽放
匆匆凋亡
同堂的婆婆纳闷
怎么这么年轻就走了呢
你像一位智者
站立于黑色边框的遗像里
微笑着,只倾听,不作答
八、注 视
黑色绢花,黑色边框
瓷画遗像端放灵柩之前的供桌上
坐于右边,拨弄灯芯
添加灯油,你注视着我
站于前方,点燃三炷红香
行三跪九拜大礼,你注视着我
蹲于左旁,于烟灰缭绕中
烧寄纸钱送来,你注视着我
母亲,真的不敢相信
你的确走了
若不是,揪心的哀乐低沉响起
生前,为了治病戒口
这个太油腻不能吃
那个会诱发疾病不敢吃
如今,你驾鹤西去,百病消无
鸡鸭鱼肉供于前
你可无所顾忌,弥补享用
九、揖 别
山东荷泽的,贵州贵阳的
湖北武汉的,广东深圳的
所有亲属都来了
亲人们济济一堂
缘于对一个生命的尊重
相聚到一起
哀乐声声催泪下
唢呐阵阵绞断肠
蓄积满了的情感
集中爆发出悲苦伤痛
今夜,你在上
无论男女壮弱
不管亲疏远近
一律披麻戴孝
一律神情肃穆
鲜花盛开成圈
在你的灵前
个个三跪九拜
三举箸,三斟酒
鞭炮惊魂,悲歌当哭
母亲,儿陪您
度过最后一夜
十、出 殡
这是一个再三选择的日子
一大清早,秧田祠堂
大厅皓皤高悬
哀乐如泣如诉
棱角锋利的黑色灵柩
停放中央,格外庄重肃穆
两旁齐刷刷地跪满了人群
随着一锤下去
亲人们发出撕心裂肺的呐喊
钉来了,钉来了
炮仗引路,唢呐开道
纸钱飘飞,花圈浩荡
佩戴大白花的车队
缓缓前行
嫂子,吾妈,奶奶,外婆:过桥了
嫂子,吾妈,奶奶,外婆:过涵洞了
嫂子,吾妈,奶奶,外婆:上坡了
母亲,这伤心的呼喊你能听到吗
在一方南北走向的山丘上
挖下一方深深正正的土穴
绘制阴阳太极图
祭鸡血,洒雄黄
烧麻秆,赶地龙
八抬灵柩徐徐下放
当挥铲的黄土淹没棺顶
母亲和土地融合在一起
成为大地的一部分
母亲,你来自尘土
终归于尘土
九泉之下,请安息安眠
再无疾病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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