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太坏（组诗）

刘将成

过敏

这些天，我是自由的。可以品茶
可以抽烟，可以闭目养神，虚构时间和沧桑

可以想念一个女人，或者
在意念中杀死一个仇人（可惜没有）

这些天，我对阳光过敏，对风过敏
对一千只蝴蝶抬到楼下的小花园过敏

这些天，我对万物过敏。这些天我用自由
囚禁自己，仿佛一条鱼被水囚禁


良宵

关灯，窗帘只拉到一半
轻易就可以私藏一些夜色和夜色里涌动的
暗香

风不比窗纱轻薄
玉兰花整树整树地在月光里沦陷
盛开，原来可以如此浩大

文学馆路45号院的玉兰花
仿佛要在一夜之间
耗尽北京的春天

只有大师们深谙弄春
树丛里，他们
谁也不肯说出骨头缝里长出新芽的秘密

一支经年的钢笔写下过多少春夜
笔杆竖起, 每一次进入的
都是一个良宵


风太坏

我们聚在一棵玉兰树下
不看花，看一朵云
在天空绽开

阳光很好
气温刚够孵出一个春天

风突然撩起你的裙子
我的目光快过一道闪电


隐约

牦牛不曾涉足的裸原。你站在小瀑布的下面
一万朵水花在你的肌肤上凋谢又盛开……

除了流水的声音，还能听到的
是阳光穿透水花抵达你皮肤隐约的回音

胸怀两座雪峰，放逐无数马蹄的奔腾
在鹰翅的阴影下，我看见一种隐约的可能

尘世和神坛之外，我将把太阳烫金的指纹
刻在你梨花的洁白和桃花的红晕之上


你与吊兰都是小城今夜的悬念
 
你在微信上问：“听见雨了吗？”
没听见。
我只看见一钵吊兰，
在窗檐下用花瓣敲打你的窗子。
 
破窗而入，或者
纵身一跳，
吊兰都会打碎这个被北风扫荡的黄昏。
 
雨水浇灭天空最后的余光，
玻璃两面——你
与吊兰，
都是小城今夜的悬念。


亚西莫

西窗上的向日葵
腰再弯一点
夜色就会倒下来

群鸽的翅膀
划开城头倾斜的夕光
两个人在一杯苦艾里泅渡

风还没走远
对饮的人
坐到了银河对岸

石头上开一朵叫浪的花
醉酒的人在喊
亚西莫，亚西莫……

亚西莫，藏语，姑娘的意思。


五道营：落霞里的火焰

一杯苦艾酒印染西天
宫灯里残留的是落日的火种
随手可及的薄荷叶上刻着绿魔的骷髅

五条蛇缠绕“自由精灵”悬在她的睫毛下
举起杯
我们吞下了一团烈焰

风动了动，她的长发动了动
虚幻的人间真实地动了动
她杯子里的火开始向我的身体里蔓延


中药

雨是粉末状的。四合院的老槐树    
交出最后一片叶子，秃枝上
两只麻雀像一对盘扣
钉在深秋与初冬的缝隙上
随时都可能被风扯断
堂屋里的煤炉不温不火
陶罐上方袅袅的水汽
是这个下午唯一与时间互证的事物
我在躺椅上闭目养神
从浓烈的药味中我能清晰地辨别出
哪一缕是梅花，哪一缕是丁香……


临摹

风吹槐花雨，叶敲半掩窗。我该以怎样的手法
去临摹今晚的秋风和蝉鸣

林荫路上一点墨消失在黑暗中。我把月亮画得
过于明亮，是为了照见远方水波上的大石桥

画出一片轻雾，残荷上就有露珠被月光串起
如果我画出了小船，是不是就可以把北方的夜运回南方

这夜色，微寒，微暖……


空房子

垂柳临水
每一片叶子都是在我的注视下长出来的
转眼，风就把春天吹成了夏天

玉兰谢了
荷花开了
池塘里添了一些新生的鱼儿

月光照不照一扇窗
都是一间空房子。风来
风又去


北京站

纯银的月光如果再轻一点，我就可以
把一棵国槐的影子抱起来

七月的树冠触动夏天背后的秋风
槐花飘雪。离开或者逗留
汽笛已经在夜空划出了一道伤口

北京站：咣当——咣当——
一匹脱缰北去的铁马，一根腰斩的木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