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洋漂流记（组诗）

刘将成


逃票者


误入歧途，或者有意为之
你终归是上了这艘船

染上太平洋的晨光
你有旷世之美

这辽阔，远离大陆也远离岛屿
一块玻璃不应成为我们之间的隔膜

飞进我的房间吧
海风潮湿，你不应该替人间背负这么沉重的盐

这里有诗集，有关于你的篇章
在哪一座长亭打坐都由你

前世也罢，今生也罢
你歇在哪个字上哪个字就长出翅膀


翱翔者


瞄准、滑翔
微调翅膀
一只红脚鲣鸟摇摇晃晃地落在桅杆顶上

冷风带雨
船头上一支熄灭的火把
羽毛蓬松

披头散发的君王啊
回头的瞬间
我看见了你深渊的眼睛

西北太平洋
这辽阔给谁都是囚笼
你，也不能例外


厌倦者


猝不及防。晨曦中
一只海燕仿佛一枚呼啸而至的炮弹

着陆，收翅
战袍上带着往日风暴的荣光

我尝试以全部的真诚
与你交换一个眼神，仅仅是一个眼神

你以不屑的静默
把犀利的目光折返内心

你拒绝我的水和鱼
我明白你是在拒绝这世界

同船的鸟类学家说你没有病
但你有伤，伤口已容不下西太平洋云水间无尽的苍茫


一条飞鱼的葬礼


船头起伏，朝霞加身，
我以虔诚之手为一对没有羽毛的翅膀摆出飞翔的姿势。

在送你重回太平洋之前，
请允许我为你取出伤口里昨夜的月光。

阿门，飞翔吧！
阿门，船舷上浪花闪烁！


第三个眼神


船头上
我被一只鲣鸟的影子反复击中

一只被西太平洋的辽阔套住的鸟
一个自愿向甲板的镣铐献出自由的人

在夕阳落水之前
我们彼此交换眼睛里最后的火焰


夜色笼罩


聋哑铁匠吐出最后一个烟柱，火钳一松
那块燃烧的铁跌落在海水里
他再抖一抖黑皮围裙上的火星天就黑下来了

船舷上点灯。我已经学会在太平洋的黑夜里
用灯光挖出一片小池塘
鱿鱼出没，飞鱼逃窜，鲨鱼现身之前鲯鳅是此刻的王

海的荒漠总是在天黑以后才露出一些生机
抛却白天蔚蓝的辽阔
我找了鼠目寸光的快乐，骨头里的人间烟火 


黄昏


我喜欢这黄昏
喜欢八级风在灰暗的天空放牧乌云的神兽

我喜欢这黄昏
喜欢巨浪的石头在船头释放出能量的水雾

我喜欢这黄昏
喜欢鱼鸟退场的空旷中桅杆成为太平洋的唯一象征

我喜欢这黄昏
喜欢雨水打湿衣裳渗透皮肤在我的身体里植入赛壬的歌声

我喜欢这黄昏
这黄昏适合爬上桅顶怀想一支鹅毛笔和一个单管望远镜


夜航


在西北太平洋的一艘航船上
我通宵达旦地嗑瓜子

船头上缓缓流过的时间
每一秒都在我的牙齿上发出破碎的声音

吐一口时间的碎屑
浪就把船头抬高一次


第三十九天


三十九天云水路
我是一只临水而坐的猫

鱼被海水淹死
鸟被风收藏

落日与晚霞已经赚不到我的赞美
茫茫太平洋上，我依然看不出一个浪与另一个浪的分别


过硫磺岛


第三只鸟出现的时候
经验告诉我，硫磺岛已经不远了

不约而同
甲板上的人在等待重温一场战争

硫磺岛渐渐从一片云变成一座山
好静啊！午后的西北太平洋

群鸟穿过世纪弹道的彩虹
二战的枪炮声

属于政客和将军的那部分进入了历史
属于士兵的那部分进入了海水


昨天是一个谜


昨天的太阳和明天的太阳没有什么分别
无非是一团火在海水里沉浮

昨天的风和明天的风也没有什么分别
无非是一个好事者扯了我的衣角又去扯别人的衣角

昨天我路过一些鱼
其实我们彼此没有照面

昨天我踏过了十万浪尖
明天依然有十万浪尖等着我

昨天我想在北纬12º的某个浪头上写下“到此一游”
昨天我见到了一条彩虹

昨天我踩着一朵浪花从流水中上岸
银河迢迢，昨天的岸柳沐浴着明天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