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超现实主义”写作的实践
和诗的自我拯救
——读张鲜明的《暗风景》
文/ 邓万鹏
1
在河南诗坛的一般印象中,张鲜明似乎是以多年写下的数量可观的新闻诗为诗坛以外更多人所熟悉,新闻诗究竟是不是诗虽然饱受争议,但是张鲜明自有自已的主意。我虽然从来没有与鲜明谈论过此类话题,也能估摸出为什么新闻诗在饱受争议的情况下,他依然写出数量可观新闻诗?依我猜想,这些新闻诗只不过是他职业生涯中不得不表露的那一部分,严格说这属于他职业生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至于对新闻诗的争议甚至断然的否定都不是这里所要讨论的。但这里我只想说的是到目前为止,张鲜明还写下了不一定为更多人所了解的另一部分诗作,这些诗作有一部分已经见诸媒体,更多的仍沉睡在他的抽屉。正是这些诗作让我们看到了一个与新闻诗截然异样的诗人张鲜明。
要想真正了解一个诗人,唯一的通道只能是他的诗歌文本。如果把鲜明的新闻诗比作鲜明在激动时张扬颤动的头发,我则宁愿把他的新闻诗之外的这一部分诗作看成是他个体生命的血肉和灵魂,这里你能看到处在现实包围中的诗人,他内在的痛苦,他灵魂的颤栗,特别是个体人格在严酷现实中受到挤压后的分裂,裂变,重组以及再生。幸亏鲜明写下了为数不少的与新闻诗截然不同的另类诗,这些诗歌表明了鲜明并不是满足于他的新闻诗,作为诗人,他有自己的想法和追求以及写作中可贵的探索,这部分诗歌已然表明了他已经达到目前所能达到的标高,达到鲜明个人全新阶段的诗歌真实和虚构。
我知道,鲜明十分看重自己的这部分诗歌,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在紧张繁重的工作缝隙,一个人是如何在砖石磊磊般的现实工地旁,一锹一镐地开垦着灵魂的绿洲,从而生长出满目繁茂的新绿,向世人证实一个另类的鲜明,一个更高意义上的诗人鲜明。当然鲜明的这些作品绝然不是偶而为之,而是“蓄谋”已久。因为在很多年前的很多场合鲜明都不止一次地与我说过他要写他的另类诗歌的宏伟计划。如今,我们终于有机会读到了他从大量诗作中精心挑选出来的一百三十多首诗歌。他把这些诗命名为《暗风景》。收在《暗风景》中的这些诗作,其艺术价值所在能够达到诗人自己的预期吗?它们究竟能接受得住评论家们苛刻的目光吗?
那就先让我们先听听著名诗人、诗歌评论家唐晓渡:“张鲜明的《暗风景》自成一个世界:一个介于现实和梦魇之间的世界,一个交织着恐惧、荒谬、虚无和正义幻影的世界,一个如同蒙克的《呐喊》那样回荡着尖厉的喑哑的世界,一个灵魂受难、神魔不分,我们每个人心中都有或可能有的世界。在他的笔下,语言,正如诗所要求的那样,显示出它深度揭示我们生存和内心真实的力量。”而著名诗人、作家西川则认为这些诗是“来自现实的奇想。纯粹而诡异的行文。这是些与梦有关的诗篇。张鲜明写出了许多中国古代诗人不曾表达过的感觉。”著名文艺批评家耿占春则认为《暗风景》如同荒诞而精彩纷呈的不连续的惊悚片,投映着历史世界的多重倒影;它是梦的讲述者惊恐多疑的话语,也是精神分析师充满暗示的对话;这是一部不安之书,也是一部救赎之书。”
而在我目前所能读到有限范围内,我尤其被诗人冷焰的长篇评论吸引,竟让我一口气读到了底,我以为这篇长文为我们阅读张鲜明的《暗风景》开启了多种可能性,该文从“菌类,原生态、荒诞与幻觉、挂灵魂的钉子、内在之刃、张鲜明的魔幻诗学、语言是用来抓人的”等六个大方面,三十三个独特新鲜的角度试图把《暗风景》撬开一道又一道缝隙,大举进入张鲜明的《暗风景》领空,这样的试图当然是十分可贵的。我以为这篇长文是目前阅读《暗风景》最早也是最重要的一篇文献,我愿把它称作为有关《暗风景》的一部小词典。
2
据鲜明介绍,《暗风景》中的诗歌多以梦境作为诗材,提炼加工而成。这让我们在网络诗歌和自媒体诗歌泥沙俱下的大背景下有机会如此集中地欣赏到这样一批构思新异,质地奇特的以梦为素材的原创诗歌,无疑是一件非常令朋友们兴奋的事。
诗歌与梦历来被看做最邻近的两个事物,古往今来,用诗歌书写梦境或由梦境引发的诗篇自是无以数计,但真正从心理学和精神分析学的角度去认识和解释诗人与梦的深层渊源关系,也只有到了弗洛伊德的出现,才真正把生命与梦的关系给以科学和系统的解释。并且随着弗洛伊德以及荣格心理学的影响和普及,人类对生命自身复杂性的认识和研究也日益深入,这不仅推动了心理学、精神分析学的发展,更直接影响并推动了文学,是特别是现代诗歌,现代美术和现代音乐的飞跃式发展,催生了各个领域里的一代大师。使人类向了解自己和生命本身实现了跨时代的飞跃。
弗洛伊德认为人类的心理活动有着严格的因果关系,没有一件事是偶然的,梦也不例外,绝不是偶然形成的联想,而是欲望的满足,在睡眠时,超我的检查松懈,潜意识中的欲望绕过抵抗,并以伪装的方式,乘机闯入意识而形成梦,可见梦是对清醒时被压抑到潜意识中的欲望的一种委婉表达。梦是通向潜意识的一条秘密通道。通过对梦的分析可以窥见人的内部心理,探究其潜意识中的欲望和冲突。
对现代诗坛产生重大的影响的诞生于法国的超现实主义诗歌流派的创始人布勒东、阿拉贡、苏波等诗人在提出自动写作这种特殊的写作方法的时,就十分重视对梦的开掘。并且把梦作为重要的诗歌材料来对待。张鲜明的《暗风景》的大多作品无论从取材方式还是写作方式都是在他自己的诗歌写作中的一种对超现实主义写作的大胆实验或实践。这也正是他对他前期写下的大量新闻诗的一种补充,更是一种分裂和反动。因为新闻不允许做梦,诗人却偏偏要做梦,做梦就是诗人的工作。一种看不见的自我分裂,游离,分解,重组在同一个要做先锋诗人的努力工作的新闻人身上展开了一场肉搏。
力量在偏向哪一边?鲜明说:“我是一个爱做梦、爱记梦的人。我总是在梦中听到某种声音,它通常以意念的方式呈现,就像画外音那样伴随着梦境播放,似乎是有一个人在专门对我的梦进行解说。这种解说,有时候会直接地以诗句的形式出现。譬如,我的脚窝很深/我在我的脚窝里/嚎叫、我的脑袋/压得身体哇哇大哭、石头把大山/射向山外、我睡在星辰之上等等。我还在梦中看到,我的灵魂伪装成一片树叶,像蝴蝶那样朝着一个我担心的地方飞行,我知道它要闯祸,可我管不住它。”
阅读《暗风景》,我们看到鲜明一旦进入梦境便进入了一个潜意识的自由王国,也只有在这里,一个无所不能的孙悟空式的替身便出现了。通过这些诗我们可以看到梦中那个无所不能主导者即是原来那个他又不是原来那个他。或者说不是我们平时在上班,工作,聚会时看到的他,而是一个变异,重新组合,似是而非的他,这个他恰恰是一个更真实更具体更全面的经过诗的语言重新勾画出的诗人灵魂的样貌。
我们感到他是那样亲切却又是如此的陌生,那样怪诞而又如此的熟悉,那样遥远而又却又似乎没有一点距离。这就是《暗风景》给我们带给我们的总体印象。
3
然而弗洛伊德的心理学不论如何都不是诗学,能够把弗式心理学与现代诗学联系起来的唯一桥梁便是诗歌的超现实主义的出现,因为超现实主义与梦有着特殊的关联。张鲜明喜欢做梦,他承认并认定超现实主义是适合于他的一种创作方法。或者说他有意识地选择并确定了以超现实主义写作来作为自己诗歌的写作方向,这是在诗歌写作实践中对自己整体诗歌写作的一种匡正和确定,毫无疑问这样的选择是一种智慧的选择.诗坛应该为做出如此选择的诗人予以关注和充分肯定。诗人帕斯曾说过:超现实主义主义是现代诗写作的最后一桶氧气。其实到了上世纪之初,世界诗歌发展已经达到了有史以来的一个新的顶峰,至于后现代的提出和实践,也只不过是在现代主义之前仅仅加上一个后字。其基本手法似乎被诗人们掏空的老矿,哪怕是一丁点儿新的发展,都已经是步履维艰了,对于发展很晚的整个中国诗人来说,选择超现实主义就是选择现代主义。这也是中国诗人的必然选择和有志诗人的正确选择。
正如超现实主义创始人之一的阿拉贡所言:超现实主义之所以如此重视梦幻现象,首先是因为他们发现梦可以给他们带来“一种就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的能力,一种无以伦比的自如,一种精神的解放,一种没有先例的形象创造,以及他们作品的超自然格调。
我伪装成一枚奔跑的硬币
那条抢,还是认出了我
它变成巨蟒
——《掉下》
这样的诗句你坐在书房里想一整天也不一定出的来,梦里获取它们,你只需记录就成。我与硬币,枪与巨蟒的转换给读者带来自然新奇神秘紧张之感。
子弹已经射出
妈呀——
要是没有脑袋就好了
我听见了枪声
——《子弹已经射出》
而这样的场景和感受又是几乎让你体验到“死”,而这个死一旦回到诗中便获得了形而上的哲学意味。从心理学的角度讲,正是这样的死让诗和诗人诗人获得了生。《暗风景》中这样的例子不一而足。
梦可以使人在如梦如幻的状态下获得一种突然而至的灵感,与不知不觉中创造出充满神奇性的作品。梦不仅是获得灵感的手段,而且是人的思想得以自由表达的方式,而在传统的逻辑语言中,由于字词被人为地规定了一种或几种固定的含义,人的精神活动就不可避免地会受到理性和逻辑的制约,这不仅会妨碍主体自我的直接表露,而且还会使人的思想在固定的语言模式中变得平庸僵化。正如布勒东所说“我们这个世界的平庸难道不主要是由于我们的表述能力吗?” 因此,改变语言,使语言从固定的模式中摆脱出来,即是改变人的表现方式,也是改变人的感受方式和认知方式。”(高老放语)
鲜明选择了他认为适合自己诗歌写作的超现实主义写作方向和方法,无疑是明智而旗帜鲜明的一种选择,这样的选择和改变对于更多的走在诗歌写作路上而又苦于一时找不到突破口的这部分诗人自然是越早越好。
这也是张鲜明的《暗风景》给我们的诗坛带来的另外一种启迪。
4
《暗风景》总共包括六个部分。鲜明把这六个部分分别命名为:魔界、幻乡、肉搏、江湖、对应。这些词汇本身就充满了梦幻感,这种梦幻感的背后隐约透出的却是人的灵魂在某种冲突中产生的纠结,扭斗,撕裂、对抗、变形之后的灵魂重组的胜利感和轻松感。这是梦的功能还是诗的功能?或二者兼而有之。《暗风景》共分五部分,除了第二部分幻乡素材对故乡乡村生活多有涉猎之外,其他各部分诗歌素材来源除了笼统的梦之外,读者一时无迹可寻。正是这种对生活素材的重组和异质同构才构成并保证了这些诗作的紧张感之外的新异感。
也许在一个独坐的深夜,我们在最不应该听到任何声音的时刻,恰恰在这一刻
门
自己响了
——《谁在敲门》
全诗就两行五个字。一百种可能都涵盖在这样的敲门声之中,也可能是好事,也可能完全相反,也可能是期待的,更可能是反感的,也有可能是一种幻听,一种错觉,一种错乱。总之,这样的敲门声让我们生活在城市中的灵魂无处躲藏,哪怕是在双休日,哪怕是在深深的睡眠中,总之,这样的门响让你的灵魂不得安宁。
无论是《掉下》《子弹已经射出》的恐怖,还是《手术》《梯子跑了》的无奈,或是“只要你把状子递上去,我就不打扰了”的威胁,还是面对眼睛被强行借走《浑身的毛孔正在裂开》中的那种霸道之下的欺凌,我们看到了一个战战兢兢的灵魂,一个以特殊方式反抗的灵魂,一个被挤压变形的灵魂正发出血淋淋的抗议和不屈服。正是这种强权压榨和丑恶构成了这些来自梦境或者带有强烈梦幻色彩的诗行的颤栗,让我们自然而然联想到波德莱尔的某些回声。
超现实主义及其研究者认为,梦幻这种中介状态对于探讨人的本质是一种“得天独厚的状态”。因为人一旦陷入沉睡之中,便很难回忆起、记录下梦的全部过程;相反如果他处于神态完全清醒的状态之中,不仅梦幻很难产生,即便有所谓的“白日梦”,他也必然会受到理性和道德的制约,将梦删节成一个个支离破碎的片段;唯有梦幻这种半碎半醒的状态,可以使人即不受“监察机构”的控制,又可以感知并记录下梦的全部过程。更为重要的是,由于梦幻介乎睡眠与苏醒这两种状态之间,所以这里必然会发生意识与无意识,外部世界与内部世界之间的交流和对照,而这两种交流和对照则为人们把握这两种现实的同一性提供了方便。
超现实主义利用可能存在于清醒表现与睡眠表现之间的共同关系。超现实主义的最大“性味”是要在意识和无意识交流和对照中把握人和世界及其相互关系的本质。认识这些,对于我们阅读和理解张鲜明的《暗风景》这部梦幻之作一定会有更大的益处。
2017年12月21日于梨树
作者简介:
邓万鹏 ,当代诗人。 1977年考入东北师范大学中文系,1982年毕业。1984年9月入河南,长期从事媒体副刊工作,中国作家作协会员。1976年8月在《吉林文艺》发表处女作,并陆续在报刊发表作品。进入80年代后,诗风开始趋于冷峻凝重,这期间的诗散见《诗刊》《人民日报大地副刊》《解放军报长征副刊》《星星诗刊》《绿风诗刊》《萌芽》《诗人》《诗神》《作家》《奔流》《火花》《河北文学》《福建文学》《大西南文学》《鸭绿江》《草原》《诗歌报》台湾《创世纪》《笠》诗刊、香港《诗歌双月刊》日本《火锅子》《亚洲诗坛》美国《新大陆》诗刊等。著有诗集散文集,《时光插图》《走向黄河》《冷爱》《不敢说谎》十余本。部分作品收入《新中国50年诗选》《1975——2005中国诗典》《1993年中国诗歌年鉴》《1995年中国诗歌年鉴》《1998年中国诗歌年鉴》《中国当代诗人传略》《中国诗歌精选》(2000、2011、2012)《中国最佳诗歌》(2006、2008、2010、2012,2014,2016)《中国诗歌排行榜》(2011、2012)《中国年度优秀诗选》(2011、2012、2013)《中国年度诗歌选》(2013)《诗生活年选》(2012)等各类年度诗歌年选集、诗人辞典。曾获第一届杜甫诗歌奖,大河主编诗歌奖,河南诗人现代诗歌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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