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自封为王
文/彭三县

冬夜子时
冷月看自己的脸
却被心头冷风
摔碎圆镜
四分五裂
四分，给红唇的花朵
仿佛还在红楼里
裸着臂膀歌唱
五裂，给正在下着的雪
白茫茫，茫然无措
愁絮万点

她开始忆起年少
那佯羞入荷花的甜笑呢
那日暮倚修竹的等待呢
往事如泪眼已模糊
荒野无主
此夜无主
她要自封为王
必须为王
她说
她已经把雪变成了锦字
正在给怀旧和自新造句

木匠与铁匠
文/彭三县

劈开木头与锻打一块铁一样
都能找到秘密的火焰
犹如他们吐出的一口血
濡染朝晚霞，披肩在身
像一种鲜为人知的仪式
自己给自己嘉勉

汗水喂养的劈啪声
叮当声，如霹雳
震裂天宇。雨夹雪的种子
会随一些木屑与锈迹
降落在大地上，就连石缝里
也会长出鲜艳的花朵

有时，他们也知道
坐在一朵花里
自己与自己推杯换盏
花露是酒，俨然乡愁
上一刻醉，下一刻醒

他们的骨子里没有寒冷
只有热和爱，交织成一种交响
就像此刻，临近日暮
前来共鸣的风雪，备下南山
与他们一起，又把岁月的留白
推向如火如荼的顶端了


祈求补一场大雪
文/彭三县

冬日苍茫。休闲就在昨天
让我步入一片雪霁的世界

雾凇、湖面、裸露的草根
以及枝头上栖息的鸟雀
它们为何用警觉的眼睛
时时小心提防着我的眼睛

想对视我不敢，想耳语我心跳
想遁形我无术，想清醒我无神

这是向晚，暮色低沉。无论
我的脚步朝那个方位移动
都能看到，昔日我黑色的灵魂
把美好的事物，用罹难修饰

红鼎煮白鱼，浊浪翻海水
渔网捕鲢子，砍刀剁砧板

苍穹无语，像尘埃一样落下
此刻，一种赎罪感迫
使我闭上眼睛，双手合十
祈求上苍，为我补一场大雪 

思想
文/彭三县

我亲近一树柿子的红透
是去年的
一树柿子的红透
我说这话的时候
流出的口水是红的
嘴巴是红的
白石般的牙齿是红的
还有金风是红的
夜幕是红的
我的思想也是红的
我想做柿子树上的一颗红柿子
从这一刻
我和它们一起
浴火


老渔夫
文/彭三县

在辞海里劳碌一生的老渔夫
他把回不来的岁月
统统都交给了一一
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海市蜃楼

他在性格上，素来上善若水
海鸥在他头顶歌唱
浪花，盐，时间的白雪
以及日月的硕果
在他身体的词根上
成熟与落下
是不断轮回的最美的现实
源自他的劳作、卑微和信念

今夜已深。他在海面上休息
如在海床上。波平如镜啊
看他在梦里，不忘反复练习
如何适应黑风吹海立的境遇   

回家吧，大妈
文/彭三县

园林里的树木得营养
很多袋吊针液
在晚风中摇曳

捡垃圾的大妈
想停下来的念头
被自己的咳嗽打消了

一个空荡的矿泉水瓶
在最高处的低处
释放着舍己的小情怀

暮色苍茫
她正拽着刺藤的手臂
缓缓地向上攀爬
    
病案
文/彭三县

三五只螃蟹
在他眼睛里推着大海的酒杯
疯狂地旋转
以为好玩的星月
也被卷进来
天亮了
也不回家
他想把看到的一切
告诉别人
又一个破碎的夜
更深了  


认命书
文/彭三县

在林中
遇见一棵树
它把自己的椅子
让给我
我没有坐
我只是用双手
模拟一下
它的礼节
转身消失
在林中


落日
文/彭三县

阳光出自我的眼睛
黑暗和阴霾让出位置
正好安放
苦乐、爱恨和江湖
它们在我恒定的体温里
都随之化为春水
流过平原、高原、丘陵
山地和盆地
正如我变得
比天空晴朗
比云朵干净
让再见，一再仰望
一再回头

小路尽头，落日听逝水
像回味着圆满的今日
又一次，泅渡到彼岸
溅起浪花
洗亮我的眼睑，我遇见
落下的时间
有时像红珊瑚
说着横断面的同心圆
有时像青草
又生清露

风景这边独好
像神祗的赐给
触动我大半个人生
随波，我蜕去浮躁
逐流，我蜕为海石
即使碎了
也心血拍岸
让两岸的桃花夭夭
你站在岸边，告诉我
苍茫的海上
露出佛塔尖尖
有一粒沙，无限闪光
如鸥鸟鸣叫
带着晨晖的金子
撒满人间
     
乌鸦有一双我的眼睛
文/彭三县

乌鸦有一双我的眼睛
守住太阳的光环
任岁月的风沙
来去自由
眼眶被砸过
眼睑被割过
睫毛被伐过
但它没有哭。眼泪
是它悬壶济世的药
一半给白天
一半给黑夜
视路通罗马
山水有相逢
看万物
各领其欢
现在它欣慰地叫——
天下乌鸦不是一样黑
直至叫到
我有一双乌鸦的眼睛

雨中竞走
文/彭三县

我在马路旁，想独自练习竞走
枝头上的早晨
被露水一样的鸟鸣
洗得清亮。突然
一片黑云，下起了落叶雨
逾下逾大，一时昏天地暗
我想退缩，返回
但还是看见了
在右侧的便道上
有一个盲人，他与拐杖
融为一体，一下一下地
敲打着路面
仿佛他已把自己
满腔看不见的光亮
敲击出来了
为一瘸一拐的他
引路

他正在穿越
一种不可能的穿越
那情景，让我反思和愧疚
那情景，对我来说
真像一种激发血性的火焰
熊熊蔓延
瞬间把我懦夫的表现
和胸中那些
曾经的块垒
一起燃烧为灰烬
我焕发了青春的活力
仿佛我体内的骨头
也迸发出一道精神的闪电
于是我走上盲道
让眼睛休息
两腿交互，迈步前进
一直到十字路口
绿灯掀开雨帘
让我通过
雨，仍然下个不停
好像这雨，从来都不管我的事


如果我想飞
文/彭三县

早晨 霜 灰白十万里
       又
       高
       八
       千
       丈
电线上的麻雀
准备到远方寻一粒米的麻雀
按时叫醒我
当我仰望
总感觉脚下的地平线
依旧把我和很多事
弹起又放下
像落叶放下树
像劳累放下清闲
像厄运放下幸运
像生放下死
就在这一刻
我突然觉得
身上又多出了很多翅膀

如果我想飞
 


一场大雪
文/彭三县

马路旁
梅树的火焰
在朗读
一封公开的信件
扬扬洒洒

那是谁过往的洁白
和情愫
从头再来一次

这一天
从早到晚
那只绿色的邮筒
静静听着
激动得像风烛
熊熊

以他的返老还童
或回光返照


老骥日记
文/彭三县

马厩很小
但有很多马

其中，被放出的一匹马，被称为老骥
它来到小酒馆，坐进一个酒瓶里吃酒

它祝贺自己
不醉。终于跃过一道坎

它将要去的地方
栅栏很大，也有很多马

护身符
文/彭三县

妈妈说
领走你的影子吧
我有墓碑陪着
走吧！路上多风雨
海也太过潮湿
你的影子是
护身符


火车，那时的此刻
文/彭三县

火车经过长长隧道的时候，我有心结的影儿跳了下去
车箱里的人们，依旧抱着睡眠放肆地呼噜
那洞室内充满“狂吃狂吃”的声音，一个黑衣人拦住我
用磷火般的舌头，舔食我的皮囊和血液，我在体验拯救的满足

就像昨夜的梦里，我打坐的莲花山是苍狗崖
当时怀疑，我感染了狂犬病毒
可医生说，假性的，无碍。这庸医的安慰像一场冷雪

那时的此刻，火车又一次摆脱了黑暗的禁锢
我也放下了，所遭遇的一切的不幸。我复原的身心平静下来
一想到“涅槃”的定义
一束曙光，抚摸一下车窗玻璃，又消失了

造型
文/彭三县

在某单位大院的耀眼处
一匹金黄的马
站在筑台上，看见几朵白云飘来
猛然跃起前蹄，踏上去
准备飞腾
却被主人寓意的小聪明
暂时滞留在时空中

这匹爱吃草的马
腹中满是水泥和碎砂
像一个梦幻
奔跑应该是轻捷的
现实的每时却是沉重的

院内白天人们异样的目光
像晚夜的灯火一样
洞穿这匹马的身心
所有秘密
已不是秘密
主人省略的语言或材料
让它蒙羞，懊恼

这匹牡牝不分的马
装聋作哑
换几任主人
它原先是什么造型
现在还是什么造型
飞，就是不飞腾

问号
文/彭三县

在林中，黄昏伸出手
想抚平我散乱的长发
两只鸟，在枝头上
相互攻击
被啄掉的片片羽毛
眼前，正如秋风
打下的落叶
哀鸣中，拦着了
我的探幽之路
时间变得漆黑而沉重
“唉，为什么
无处规避市井喧呢”
还应带上，像我一样
低头自省的问号
我想把它送给
鸟鸟鸟
人人人
和这个喧嚣的世界

分类 
彭三县 

早起去上班，在马路旁等公交，我还在想着昨夜梦里 
和人讨论，无用与有用之分类的情形—— 

突然，看见一个连体的垃圾箱，好像是给我的案例 
打开一看：这厢，满是垃圾，投我以“可回收”的喜悦 

打开那厢，寒气尖锐地浮动，“不可回收”之空洞 
是触反心灵的悲凉，涌进体内，与我结缘，并提示 

让我今生必做可用的垃圾，方能，渡过寒冷，战胜鄙视 
此时，晨光显现，想我该去的地方，同样美好和温暖

今天的昨天
文/彭三县

刚下完一场雪。视野里的白
像我手上的一张纸
被我翻过去，翻过来
那些回溯的时光
一一正反两面
是过往，也是当下
有那么一瞬，我确信
世界就在我手中
又回到幸福的童年一一

也是大雪刚停这一天
上午。母亲用铁锨
给这厢的麦地
再盖加一床棉被
仿佛那些绿色的火焰
嫌热，跑在那厢的菜地
把雪顶头上，玩耍
而外婆抱着我
躬身薅一棵萝卜
擦去雪泥
让我啃食
周遭的空气
比我的微笑还甜蜜

眼前这温馨的画面
以及想象中的一切
都会重来一次
正如此时
她们拉着我的小手
让我在白纸的雪地上
学“人”字走路
一直从今天的昨天走来
身心啊，多么健康
一生啊，多么健康


路像是魔术师
文/彭三县

路像是魔术师，表演永在路上
我是它的道具，让我的认识
不断刷新，并学会人生之哲学

有时，它让观众笑，却让我在
陷阱里哭。如它把我变成
一滴水哭在冰窟里，制造赧颜

有时，它让我变成一只蚂蚁
去攀登五指山的高度
时间都老了，我还在半山腰

有时，它让我变成一株仙人掌
风雨和霜雪，种下顽疾
是身上的刺，拔也痛不拔也痛

痛到极致时，唯有我的掌声
为我，和我，爱着的世界疗伤
花朵的彩蝶出现，美得健康

路像是魔术师，手急眼快
它又把这首诗，变成一盏灵魂
的灯。修为于天地和人间

铸就日月之魂，把阴霾消弥
殆尽。再普渡衰朽的新生
有梦境，柳暗花明，又一村



书童
文/彭三县

甲河旁边，渔市的声音嘈杂
波及堤坝的裂缝，逐渐扩大

河水像鳞片一样流动
我找不到了我的衣裳

星空冠冕堂皇，浮光掠影
不见证我的心跳和疼痛

钓杆林立，比风波还多
我的鸣叫，在钓针上沉默

今晚，我一摇动尾巴
强降雨就冲塌了堤坝

去年放生我的人，你在哪里
我借流水一定要把你找到

你眸子里闪着悲悯的光
像你的世界清亮，没劫难

我要变成书童，伴随你左右
为你沏茶，研墨，整理经卷

何当共剪西窗烛，也得翻新
我为你们打开舞曲，告退

去年放生我的人，你在这里
渴望你把我收留，才是放生



                               
工蜂
文/彭三县

很阳光又很年轻的
一只工蜂，在某个下午死了
疑问像落英
没有留下一句惋惜

它不应该任性的
它不应该愤懑的
它只应该偏安一隅吗

被蛰的面具
笑它的螫针卑微，不自量力
说起白手套里的手，当然
是无罪的

蚂蚁唱给它的挽歌
挡不住夕阳西沉
更挡不住倒春寒的冷寂

百花园中
还有很多，正在折花的手
安然无恙


夏蝉
文/彭三县

夏蝉
叫完第三声
大雨已把道路
拧成一根绳索
捆住了我
和下午的时光
轩窗外
夏蝉飞向何处
我不必说出
要说出的是
我体内的寺院
最终收获了
透明的空寂
如水
随物赋形


十字架
文/彭三县

趁红灯亮的时侯
我跑到马路中央
我仰直脖颈
平伸双臂，并立双腿
卧倒。十字路口

我必须与你
重叠、黏贴在一起
我要与命运抗争
我要向死而生
我要让看到我的人
想哭
但我不喜欢眼泪
有重任
让我必须是我

绿灯亮了
车流洗去我的肉身
如洗净我的过犯
不义和罪愆
只留下我的影子
站起来
向着人间跑去
这时，我
和天地就醒了




皇帝与驴子 
文/彭三县

所有的驴子，见我都温驯
唯有一只白驴子，不服我

我不震怒，像皇帝不震怒
这白驴子还用诙谐逗我

像一束闪电跟着一声春雷
我和金銮殿一齐忍俊不禁

被蒙住双眼它常常拉石磨
曾把夕阳碾成了O型的血

我羞愧地吻它的刚直不阿
我也许是个蠢人，但不傻

“白驴非驴”我胸怀坦荡
低下头，戏里戏外我禅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