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堂哥,一位五十多岁的
煤矿工人,专门负责
地下爆破。他有一张
中药似的脸。小时候
我们怕鬼,夜里一群孩子围着他
就像围着一只巨大笨拙的铁火炉。
好多次,我们看见他
头戴钢盔,满脸严肃,像一只
土拨鼠行着军礼消失在洞口。
我们从来不敢跟着他
到那神秘幽深的地方去。
我们留在外面,尖叫着
把一些纸片和气球搅得满天飞。
当他再次出现时,我们
把他想象成一个穿越时空隧道
回来的人。我们知道
刚才,就在世界安静得
像一碗糖水的时候,某个
我们看不见的地方,被他改变了。
他的方式让人着迷:一只手握着
哧哧响的火,另一只
在黑暗中摸索,寻找一个
一摁就能让千年痼疾松动的部位。
这些年,每次回乡
我都要去陪这个沉默的男人
坐一坐,从小他就喜欢用一种
枝头注视落叶的目光注视我们。
一片树叶离开树,变成
落叶,一个人离开人群
成为我。我这样,我那样,仿佛
一只瓶子被风吹得呜呜响。
记得我们曾经把耳朵紧紧地
贴在地上,窥听堂哥在下面
爆破的声音。耳廓灼热,耳朵里
有了压舱物,我们变得
像身边的煤块一样安静。
多年以后,我仍然不停地
模拟那个动作:将我的耳朵
贴在某个什物上,倾听。
在没有深渊的地方
制造深渊。更多的时候
像堂哥那样,一个人
呆在一张纸的深处,制造爆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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