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我要重新打开那本尘封的历史
好再一次想起圆明园的烽火
还有南沙，或者西沙
或者钓鱼岛

我不过是一把刚撑开的伞
而仿佛已进入了忧伤的暮年
总爱或深或浅地掘出些往日的痕迹
在那些痕迹上化开咸咸的泪滴

 我要为楚国的衰亡哀伤
我伟大的诗人啊
你的诗篇甚至比不上霸王的刀枪
在那里一场梦消散了
还留下过西楚赫赫的声威
而你将一个私名流传千古
史册上尽是你楚国的耻辱

汉文帝当然远比武帝伟大
一派升平气象的时代湮没了
当后世的人们颂扬着“秦皇汉武”
我们只剩了五百多年的孤独凄凉

那时代冒出过多少神仙
鬼魅魍魉的故事多少也能添些雅兴
今天的神仙贪食了太多的人间烟火
盲目的人群恰似那时的风尚

此后还有王充
但很快也消失了
陶渊明当然是另一类代表
就像今天的我们
无可奈何的背过身子
不过我仍然在含泪呼唤
我说过，我要做天宇殉难的光芒

在一片苦难的呼声里
那些最令人心摇神荡的日子来临
我也侧着耳朵倾听
这呼声夹杂了多少我们的心愿
那时有敢谏的大臣
仿佛更远时候的龙逢比干
那时也有贤明的君主
胜过传说中的虞舜唐尧
那时候也有灿烂的文明
仿佛一片肥硕的草原
诗歌就是点缀在草原上的花朵

那样的日子已经散去
就像黄鹤楼上的古人
我站在历史的风口
今天的日子总令人忧伤
手心里的苦难我也不大留意
阳光中的空虚难道竟是我们的归宿

盛唐的名声远远播开了
那一片天堂似的国土
繁荣，自由，幸福
或醉或醒的歌舞
今日还要仰承昨日的甘露
唐人街是昨天文明的缩影

以后我们也曾冒出过火光
或是繁荣，被歌颂为盛世
或是武力，比拟着远古的或龙或兽
而和平与自由的交织
那已成了时光的幻影

战争逐渐演化成屠杀
那似乎是最显赫的功绩
（抹也抹不去，擦也擦不尽）
当扬州城里血流成河
草民的尸体成了漂泊流浪的小舟
理学家与唱着山歌的隐者啊
十四岁的少年开始君临你们

刑场上有过震裂石头的指斥
也有过关于五香豆的嘲笑
守着板桥上的霜花
清贫的士人啊
我应该怎样评价你们
当我有了一方演说的讲台

诗是盛世的歌颂
诗是抱负的抒写
诗是闲情雅致
诗是苦苦的追求

让我们回到天安门城楼下
从玄武门辉煌的气象中
再一次回头看那时的荣光
我们，或者你们，
诗歌走着一条怎样畸形的路

在需要忧伤与呐喊时有太多的颂歌
你们今天的追求更多的是闲情
我们的诗人没有抱负
除了殷夫
他用鲜血染红过中国的历史

历史的兴衰仿佛不过是缕缕青烟
我把它收藏在泥铸的陶罐
我疲惫的目光再一次在山坡憩息
山坡上是铸陶的人民

今天的方向
我当然不敢自夸
（你们早已厌倦吹嘘
我原谅你们有时辨不出真伪）
循着北极星的光芒
你们摩肩接踵的身量
灵魂里混混沌沌的方向
那些交织的思想盘根错节

我现在要转向你们
剖析一个个的灵魂
直到往事成了新事
无聊演化成充实

六

人啊
谁是最精细的画家
从骨头，血液，到皮肤
从内心到外形
从灵魂到肉体
能够为你们勾画出远山一样的风景

是我们这时代出了毛病
还是今天的人们过于敏感
空虚，无聊，像一阵风
弥漫了大大小小的角落

在生活中已经找不出更好的事物
比如说功勋业绩
一束不愠不火的阳光
偶尔有一两声呐喊
就像一点星火飘过南极
还来不及眨眼就已经熄灭了

试试别的调门
比如说无动于衷
顺着那岸内的河流
早晨是一套装模作样的拳术
然后看报，读书
国事，家事，天下事
有阳光的时候染白头发
夹杂在或多或少的人群中
跳马，步卒过河，将帅打着呵欠
呵，那灰色的气流降下来
仿佛黑暗已经来临
而我们就迷失在雾气里

当然还有一碟红菜汤
试试吧
无论是少年或老头
我们当然都是正经人
（正经人有正经人的活法
不屑于在人前表演床上的杀伐
似乎也不是为了灵魂得救
我们毕竟是唯物论的信徒）
但是这样的夜恰可剥下画皮
露出些或狰狞的面容
或殷红的骨头，或烧焦的木桩
这些自然不会
只要遮掩了我们的耳朵
听到的人甚至无动于衷
正经人的逻辑真有些古怪

是不是死亡可以抵消彻骨的疲倦
就可以使我们蔑视如流水的悸动
我听见有些人在这时候叫喊了
“走出来吧——从生活
我已经为你们铺好一条幻想之路”

这条路上充满了诱惑
特别是对那些灵性的魂
一个一个的诗人鱼贯而出
每个人都背着一筐伊甸园
而一切都消失了
甚至连那可有可无的名字

而言辞是这世界最大的骗局
靠了它
我们歪曲一切的面目
无聊成了壮举
瞌睡有了重大意义
有一天我们会生活得更好
回过头来时仍守着原始的篝火

女人有了美丽，男人有了潇洒
那些吹涨的泡泡糖
假装不知道是我们祖传的手段
诗人们腆着面容说：“我喜欢”
（盲目的个性就像被掏空了的树）

“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你们问或不问
而这正是我要问你们的
我重新擦拭那面秽污的天宇
试着在生活的顽石上敲出火星：

你们细数过母亲的白发
你们歌唱过天真纯洁的孩子
你们敲击过劳动者赤铜色的背影
我也听的见
那个热热的字就在你们的胸膛里滚动

向前的五千年
夜莺唱过，威尼斯梦见过
向后的五千年
谁来赞美，谁心向往
英雄的祖先和文明的国度

没有人欢呼，没有人请求
这是我们的责任
为着向前或向后
——龙的天空和大地
沿着这缕星光上循吧
不要让那些迷了双眼
长头发的诗人，水捏的英雄
或描出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