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惊蛰那天做的事
等到雨水慢慢收敛
就开始单纯地生病,
看书,磨咖啡,在草莽中追踪一只鸭子
并目送它钻进水中
晚些时分,向我爱的女人告别
沿黑沉沉的铁路越过白茫茫的水面
■看花记
数年前,我从弘法寺下来
木棉花肃穆地燃烧在
灰衣居士头顶
她磕长头,自山下匍匐而来,满脸
悲恸或愤怒的潮红。
下山的人流被割开条路,
又在她身后愈合
这个世界,伤口总在飞快地合拢
■午夜饮酒
在空气中抠出一只杯子
再抠出一瓶酒
十多年的时光,还不足以
抠出一个对饮的人
绢花有甜美的形象
它站在柜子顶端,化为一只
冷漠的猫
如果真有这样一只猫,顶着臃肿的脑袋
和营养不良的天青色身体
它静静地看着我,虚拟一场无法诉说的对饮
午夜像一片巨大的纸片
覆盖在油墨斑斑的大地上
■这里不止一座老屋
这里只有一座老屋
玻璃空了,窗框摇摇欲坠
赭红石块的墙壁
在一片金属色的高原间,散发着
山谷的陈腐
像牙齿磨光的人
开始磨损自己的肉体
不可思议的是
的确有人在生活
初春的光阴照不进来
他们就走出去,在马路边
摊开那些军绿色的薄被
和自己枯朽的肢体
如此,这里就更像一片
寂静的原始谷底
他们站在自己的毯子旁
摊开手聊天
闪着光的车流到这里就慢下来,拐一个弯
躲避某些即将消逝的阴翳
■在东林寺
我们上东林寺时
蓝孔雀正在竹色的山地散步
菊花是苦的,泉水是凉的
一场雨在山腰酝酿
大雄宝殿前,灰鸽子飞来飞去
水滴般聚在褐衣僧人脚下
草木鸟兽皆有佛性
可以在地球上,找到自己的寂静。
够冷了,就下山
路过慧远大师的墓塔
在池边舀水,捡石头,又放回去
有一座寺庙可以盛放我们溢出的燥热
这样很好
■苦楝树下
那家饭庄后院,苦楝树下
圈养着一群孔雀、野雉
和一只肥硕的兔子。它不像兔子,更像
促狭的白猪。它踢翻野雉的碗
在孔雀开屏时恶作剧似地蹦来蹦去
它拥有你能想到的一切调皮
有时也会蹲着发呆,谁也不知道
它下一步要干什么
有一天它消失了,铁丝网里
孔雀们呆若木鸡
仿佛有道神光从它们身上飞走
失去这个只会捣乱的狱友后
它们才意识到自己苦楝树下的处境
■下雨天留客
小憩片刻,就要出发
女儿在旁敲木琴,打鼓
大声喊:
小朋友,你不要吵了
爸爸在睡觉,你再吵他
我就要吵你了!
爸爸睡着,没人陪你玩
爸爸吵醒了,又要离开
下雨天留客,留不住。
今天傍晚
异乡的暴雨抚过天地
抚到我时,会不会
摸到那深深的刺痛?
■饮冰记
那年,我们讨论世界的变化
地球在变暖,太阳在燃烧,宇宙
在看不见的地方衰老
像我们自己的身体一样
电风扇在头顶吱吱呀呀
宇宙就躲在它带来的风中
我们从军绿色的冰箱里偷出冰块
塞入口中,拼命咀嚼
声如甲板在浪涛间折断
少年时野蛮热爱过的东西
某一刻都会放下
黄尘干燥,啤酒冰凉
后来我看过一次大海,就感觉够了
再看只会看出自己的渺小
■雨中夜奔
异乡暴雨突来如大潮竖立
潮水的重压下,我执伞孤独夜奔
万物景色稀薄,路灯肃立,大路空阔
树叶在积水中飞旋如轻骑
这一幕与生活何其相似
当年我在树梢,现在我在水中
不知衔枚疾走向何方
该感谢谁呢,该怨恨谁呢。
在尘土中简朴生活了那么多年
今夜大雨满弓刀
那些少年任侠、诗篇和
疏狂之心
一一闪耀,清洗如新
2017.4.7
所有评论仅代表网友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