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乡记忆(组诗)
●夏蕾
乡戏
乡戏很老很远了
英雄美人名臣草寇
曾大红大白登台
锣鼓唢呐
闹响山寨的整个正月
茶余饭后的老爷爷
总是这样叼着旱烟袋
悠闲在记忆中
乡戏哑了许多山乡岁月
吹鼓手沉睡在地方志里
乡亲们劳作在日出日落间
整天乐颠颠的娃娃
常迎来孩子他爸的叱骂
“嘴都糊不住,还穷乐个啥?”
吐着烟圈的老爷爷暗笑
那骂腔还有点采茶的味儿
城里送戏下乡来啦
奇异的戏装七彩的灯饰
刷新了山里人的视野
高亢的唱腔热烈的鼓点
打破了山寨的沉寂
戏里戏外的许多东西
给山里人许多的感动和启迪
山里人也循着淙淙溪水
翻山越岭去倾听
山外大海的潮声
依然惦念着乡戏
在收镰之后牧归之后
在粮仓囤实口袋殷实之后
擦亮尘封的锣鼓唢呐
天为幕布地作戏台
哎嗨哟嗬唱起来跳起来
老爷爷啧叹如今的日子如花开
却从不为后辈的演艺喝彩
且一直弄不明白
戏台上的花衣红袖总是忘词
一双灼灼的眼睛总在人群中搜寻
观音妹
饥馑的岁月里
阿妈用干瘪的乳头
哺亮你第一声啼哭
观音娘娘前焚起的几炷香
支撑起阿妈仁慈的祈祷
观音妹——观音妹——
于是大家都这样唤你逗你
当你顽强地长成了
山里袅娜独秀的一枝
在山娃子的目光中
添了一帧摇曳耀眼的风景
然而你注定是牺牲品
陈列在破旧的庙宇内
在一片喧闹的唢呐声中
你望着阿妈红肿的泪眼
嫁给了愚昧与贫穷
盯着洞房里流泪的红烛
你痴痴地想着心思
不久山里爆出新闻
你突然走出了山里人的视野
与一山外生意人私奔了
以后的故事很新很奇很美
随改革开放的春风
刮进偏远的山山寨寨
你也许是觉得愧对家乡父老
终于举家返回大山
办起了山里第一家工厂
山里头一回响起隆隆机器声
山里人永远记得
你回乡那天睛朗得很
阿妈颤巍巍地迎出老远
看见外孙女笑吟吟地说
活脱脱的一个观音妹
山女
当山岚把你的长辫
幻化成林间小路
蜿蜒伸向大山深处
你露珠般的晶莹眸子
沐浴着恬恬山风
泛绿一路的野草
催开一路的山花
当伐木的斧斫声
叮当敲击柔软的小路
你也亮起了甜润的嗓子
悠长的山歌调子
拉直磨菇惊喜的耳朵
怔住林间双飞的鸟雀
当出猎的山娃子
一声悠长的木哨声
像清澈的山涧
从你的脚下淌过
你怏怏地把目光投向
爬满青藤的木屋
看屋顶鹤立的杜鹃花
痴痴地红在山岚中
冬晨
檐头一绺绺的冰凌
是一张候场的六弦琴
只是没有演员没有听众
整个山村子还在打着呼噜
那偶尔腾起的烟缕
是正在喘着的粗气
东边涂抹上大片暖色
倾泻成七彩的五线谱
六弦琴潸然泪下
欣欣然奏响舒缓的序曲
八仙桌上供着的音匣子
一支春的交响激越高亢
山村开始无节律地悸动
卸下臃肿的冬装
抖落经年的冻土
裸露的古铜色臂膀
掮着沉重的犁铧
在大地上尽情写诗
当山涧涨潮而去
当燕子衔春而归
今天已完美收获
明天正精彩构思
山是最美的建筑
山,是最古老的建筑
甲骨文是山的造型
猿人群居的山洞
揭开了建筑史的序幕
建筑史因此而演变
宫殿寺庙古朴雄厚似山
亭台轩榭曲折错落似山
摩天楼群高耸挺拔似山
花草树木精雕细刻成斗拱梁枋
泥石泉流鬼斧神工进城镇乡村
山,是最美的建筑
古有文人墨客隐居进山
得超尘脱俗之境
今有黄发垂髫登山
求惬意怡神之趣
三山五岳傲然于建筑群之上
汇集阴晴云雨水色岚光之美
因此,建筑也是最美的山
小屋
苍老了的是小屋
每一块砖瓦都苟延残喘
只有春天还年年眷顾
爬满的藤蔓岁岁枯荣
弯弯的石板路风韵犹存
匆匆的岁月粒粒可数
两旁的亭台轩榭成了衬托
主人活在雕龙画凤之间
小屋欲诉无语
我踏近她的每一步
心中涌动缕缕乡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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