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老院琐记

1

把电视剧遥控器、空调遥控器
把B3栋服务交流微信群及
美女护理的微笑
统统交到母亲的手里
把春夏的和秋冬的衣服
分别摆放或挂在两个衣柜里
把药、水杯、台灯放好在床头柜上
把毛巾、沐浴液、牙膏牙刷、香皂
一一摆好在卫生间
把母亲交给一个五星级的家
我们的心却一直七上八下

“我从来就没有离过你们的”
当母亲悄悄说出这句话，泪唰唰地就下来了
“没有离呀！我们开车
十几分钟就到，地铁三十几分钟......”
我们的话没说完，泪也跟着下来了

“不会离，永远都不会离的......”
院子里那棵四百多年的樟树也在
徐徐地挥手，也含着泪
看着我们像哄孩子一样地哄着母亲

2

比我母亲还大一岁的
周娭毑突然搬走了
510双人间只留下母亲一人

听说她搬到三楼的
陈三爷隔壁的单人间了

“他们在谈爱哩......”
八十老母悄悄地说起这事
脸颊忽而飘起两朵晚霞

3

护理张姐突然来电
说母亲的右脚突然走不了路
“你妈妈不让我说
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一声。”

我跟着电话声就赶去了
暮色中
母亲拄着拐杖，微笑着站在门口

我眼睛一湿
就看见了当年母亲和樟树
一起远远地挥手送我迎我的画面

4

“没事了，现在可以走了
我要她们不要告诉你
天这么热，你不要来嘛！”

母亲唠叨着
同室新来的王娭毑就醒了

“离得近还是好，说来就来了。”
王娭毑一声叹息，便笑着坐起来

“她的三个儿女都在旧金山的一什么谷里”
母亲说话间，王娭毑已扶着轮椅下了床

“那您为什么不去那个谷呢？”我笑着问
“去过，但回到自己屋里，心里才踏实呵！”

我暗想，她好像说了苏轼的一句诗吧

5

好久没有吵架的母亲
昨天与同室的王娭毑吵了

王娭毑总要拉上窗帘
而母亲喜欢开窗、通风
点点矛盾
便碰撞出点点雨声

我知道，母亲已不能
缝合从前常与父亲吵架的日子

如今，这房间的床柜不能吵
镜子也吵不起来
这大院中的那棵古樟树
更不能吵，它整天闭目养神

我知道，它们并非无情物
可也与我一样，不能代替父亲
去抚摸母亲的孤独

王娭毑，及她远在彼岸的儿子
也这样想吗

哦，她们骂骂咧咧是在吵一种存在感
一种在这块小小天地的小小话语权吧

6

2023年的暑热一直热到白露还不罢休
母亲隔壁的双人间一直只住
顾娭毑一人

她空着一个床位
是给梦留出大片空间吧

可梦见婚前的栀子花开在湖畔
梦见婚后分居的缱绻

现在，又分居了
八十五岁的她
与九十一岁的老公

“还闹呀，演闹剧吧？”
院里的古樟树也在问蹊跷

嘘，母亲悄悄说
他们又在闹离婚了
从二十几岁起，一直在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