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长江起伏着
起伏着的长江
时而平缓
时而湍急
在一个叫作监利的地方
折了一道弯
从天空俯瞰
如同“殇”字巨大的一折
由南京驶往重庆途中的
“东方之星”客轮
倾覆的船底漂浮在江面
成了它最后一撇

钢缆凌空悬着
江水中捞起的沉船
如巨大的灵柩
成群鸥鸟低徊盘旋
双翅系着黑纱
汽笛呜咽
船钟响起

我的痛苦是无声的哭泣

2

船体倒扣
尖硬的桅杆直抵江底
仿佛鱼刺
鲠在长江的咽喉

442名遇难者
张着同样的口型
无助的乞求
声嘶力竭的叫喊
再也没有人能够听见
没有人能听见
没人听见

让夜雨停歇吧
让眼窝里的泪噙住
让露珠从花瓣上消失
让长江干涸
在阳光下
公开所有的抛石和淤泥
因为失踪的遇难者们怕水
他们不是鱼！
更不想成为鱼！
在冰冷混浊的江水里
在江水里
老人和孩子的灵魂
怎能得到安息

我的痛苦是无声的哭泣

3

上船
他们排着队
自己走着
上岸
他们依然排着队
却被人抬着

拍遍船舷
想象航程中
可能靠岸的一万个终点
唯一没有想到
第一万零一个是天堂之旅

最无法面对的告別
是不知道告别的告别
最无法接受的结局
是不知道结局的结局

我的痛苦是无声的哭泣

4

长江为何如此沉重
因为江底长眠着遇难者的灵魂
瞬间飓风
扼住了老人和孩子的梦境
扼住了生死相托的恋人絮语
扼住了恐惧和哭声
汹涌的江水
就这样漫过船钟
漫过老人和孩子的梦境
漫过生死相托的恋人絮语
漫过恐惧和哭声
永远停滞在了
2015年6月1日21时30分
遇难者们睁大着眼睛
与刚刚到来的美好的夏天
平静地永诀
并用各种夸张的表情
手势和姿态
告诉所有活着的人
死亡
不是一件美好的事情

我的痛苦是无声的哭泣

5

遇难者中
没有我要找的亲人
但他们
都是我至亲至爱的同类
用鼻孔呼吸
用嘴巴说话
他们和我一样渴望生活
我和他们一样惧怕死亡

回答我
安全感可以用昂贵的
抚恤金赎回吗
回答我
凋零的生命
可以像花儿一样
重新绽放吗
回答我
回答我
有谁愿意
以非正常的方式
成为下一个
遇难者

我的痛苦是无声的哭泣

6

今夜
长江水域大雨滂沱
所有来往的船只
都已在岸边下锚肃立
惟有航标灯
依旧在夜雨中漂浮着
漂浮着
一盏盏溯江而上
那是祭奠
遇难者的永不熄灭的烛火啊
悲伤的航道
生死离别的航道
汽笛低徊呜咽的航道
一年又一年

我的痛苦是无声的哭泣

7

长江起伏着
起伏着的长江啊
时而平缓
时而湍急
在一个叫作监利的地方
被飓风
折了一道弯
如同在绵延的飘带上
打了一个结
打了结的飘带还是飘带

抬头仰望
如果有蓝天
阳光依然灿烂
逝者如斯夫!
不舍昼夜
而我的痛苦是无声的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