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太行蜿蜿，门头沟恰似那游龙一角，又像是菊花拈指
轻絮一瓣，飞向京华。清醇，谛听，凤鸟清声
在滴答，一枝斜逸山花似城隅静女的俏脸，轻笑
门头沟每一条道路都漂浮起来，晕开的淡痕
黝石崚嶒，是宣纸水墨的皴法，山一簇一簇，像一连串的
水泡，门头沟绞着裙摆品鉴着从东胡林人开始的一卷卷画轴
琥珀般打开厚重，时光如系巨綯
究竟是潘天寿的山鹰，还是黄宾虹的湖山晴霭
门头沟像一层层剥开的洋葱，圣洁，剔透，深情款款
李斯特林中烟雾的轻轻的弹划，把上谷，渔阳
揉进岫崁的余晖，这次，我们终于可以
在门头沟见证，时光总有不会老去的童心
               二
门头沟的天顶，熠熠的星图在蠕动，运行，重轨
天降兆胤，是京畿玄武的戈戟
燕昭王千金马骨，黄金台的猎猎大风，剑尖处，门头沟以南
齐鲁的晚烟袅袅，多么荣耀啊，我居葳蕤之下
我生椒兰慧茝，从此，门头沟不须泛黄的经卷
它有厚重，有繁华，有一地灵片；群山，古木
无需一处啼鹃，无需一枚新月
请让我踽踽独游，徐以巾车帷裳，每一片叶子后
都有一双赞叹的眼睛
你可工笔描摹，亦可写意泼墨
你可山踪樵唱，亦可弹响莫扎特的钢琴二十一协奏
你怎会不痴痴如醉，山的倾沽的霞光
就像晚祷的油画在展开
你怎会不衯衯裶裶荡漾起情怀，一头扎进门头沟
澄碧与涟漪般的山丘
三
古都的西山，你看，门头沟一枝竹箫洇湿了山路
它好似骑着青牛的牧童，这多像李可染笔下的双牛图
门头沟，和风说话，和每一株草木深情凝望
给我一枝笔吧，我要写出米芾式的骏迈
黄庭坚浣花溪草体的盘曲回旋
孕育，花苞，多少年如美人在谷，多少年遗世独立
我蹭蹬而来，门头沟
我就要在杲杲出日的光芒里，爱上你的眉眼，爱上
山峰，幽木，丑石，僧院。我要一一铺开
一山的虫鸣蝉唱，让灵魂的蔓藤在骨髓深处潜生
门头沟，你撩起面纱，那深如秋水的双眼
莫非在寻找高呼峨峨与洋洋的知音人
你是赵师秀诗边的灯花被漫敲，抑或，你也曾把周邦彦的婉约
无数次在心底吟哦。
门头沟啊，有苔藓般的快乐在恣肆
这一次，变成一条游鱼
在太行山的鳍背上腾起细密的浪花
四
 妙峰山的松涛，寻不到白云深处采药的神仙，它高声呼喊
它扇动羽翼，让花草中弹，让松针抖落羽毛
谁痴到把妙峰山攥成红豆，团成花海，让一块丑石大胆歌唱爱情
此刻晚霞铺天盖地，给玫瑰出嫁的羞涩蒙上盖头
丑石就像高凤翰的左手书法，唱响关雎房中乐的鼓点
这次，我们囊花抡籩，门头沟就像要之子于归把花苞绽放
妙峰山啊，那个燕赵的赳赳武夫，悲歌慷慨，让峭拔第一次
抹上粉彩，唱次霸王。你说，谁不炫醉于高潮
绰乱的觥兕，饮醉的杯盏，结籽了，开花了
被一枝一枝嵌进蒲松龄的画壁
好吧，你把这一切归到往事，归到僧鈡褶皱里的一畦一畦
无边无际的蔓草，振铎吧，一阙野有蔓草
相信爱情总会被人记住，像鱼缸的水泡，发酵的醅酒
五
潭柘寺是小小的铜图一块，被模糊，被无限接近蒲公英
金黄的残梦；血管被阻塞，前世今生，红尘里最蓬勃的皈依
此处古道甚美，树叶薄得钻过了太阳，树叶听得懂人话
门头沟在此挂一张罗网，敞开其三面
郁达夫来过，朱自清来过，他们鞭着名马，醉酒狂奔
他们情到藕花深处，怕误花期
他们相信潭柘寺的钟声能敲醒滴血的红叶，浮雕被镌刻
每一次轮回，每一条小道逡巡着的树影就像六道重叠
太阳生根发芽，而信众寥寥
向日葵弯腰了，静默了，更接近佛陀了
在潭柘寺，我希望自己是一竿绿竹，用一分空虚换一分忖度
门头沟说，你若真想带走潭柘寺，不要用思想
你必须明白，坚硬和情多统一于一枚核桃
那是一对被囚禁的孪生美人
六
村西的龙王庙，我念动咒语，天地视一切胎生卵生湿生化生为源
此刻，龙战于野还是见龙在田，有渐死必有渐生吧
鳞片纷纷掉落，风的栅栏也已经溃败，群山庄重如许
我此刻不关心花团锦簇了，究竟谁是游子在选择落地生根
究竟柏抱桑槐算不算一场畸形爱情，或者，龙王爷爱惜鳞片
这样的父母心肠算不算得上光芒万丈
树未花果，而风掏不走啥，鸟的叫声倾斜得离谱
我记忆起有所思乃在海之南，凝望婆娑，有些明白
时光的胡子已蜷曲，在门头沟，在龙王庙
万卷平戎策只能换些种树的秘诀，门头沟被龙王的一把蒲扇
摇出了雷声，幻化成雨点，一个晚上被雷声活生生劈成两半
门头沟的一半叫做柏抱桑榆，另一半
门头沟便叫做桑榆抱柏了
       七
面对门头沟的红叶，我必鼓琴
去拨弄红叶的筋络。如此广阔无边的壮美被采撷，被封存，被带走
树是树的沉默，没有人关心石罅蜷有秋寒的花朵
红叶，还是红叶，门头沟分明画图，分明穿过一袭罗裙的诱惑
你看，不只是山尖感到刺痛，谁的一枚箭镞
射中了林薮，于是火焰腾空而起，四处都有烽火被点燃
四处都是燕赵游侠的满腔热血与高唱
我以我血，开疆掠土，只要来到门头沟
你不会犹豫，不会偃卧旗帜，不会旁观
纵身一跳，把火红的激情投入火红的时代
门头沟的红叶是豪放词的，是边塞诗的，雄浑而苍远
甫一登临，即被镇慑
门头沟的山壑在长啸，自己或许千仓百孔，但请记住
纵使江南，也有书卷被浸湿的泪痕
八
我一一穿过门头沟的户牖，做一个举人去冰冻光阴
光阴被冰冻，山壑里趔趄的花草，敲响的僧钟在喁喁点醒
如出尘的莲蓬，现在的门头沟就像是华彩的新娘子
美得让人窒息。静美，烟火不沾
这些山峦就像一粒粒饱满的种子
裂开的花房，一连串轻柔的颤音在浮动 ，沉迷，咀嚼，羡叹
门头沟让我拜望，这一山的空明与灵秀
它让我心头的红叶血脉贲张，请允许我做一个甲虫蜷伏吧
在门头沟我甘愿做个甲虫，或者是一点淡墨
一圈一圈的延宕，融入这卷水墨的淋漓
究竟是龙筋，还是凤髓，还是张鷟笔下优美的韵文
或是判词，或是赏鉴，或是荡漾的山花里远客们无言的领略
门头沟必会清荷早立，必被拥心呵护
而我只能被镌刻，一种温暖早被门头沟的山水
种出了蘑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