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物事(组诗)
上海市西藏南路181号光明中学语文组 李新 邮编:200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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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抚摸了一句诗
今天我抚摸了一句诗
那诗是玉做的
我能听到叮当的翡翠之声
“我了解河流,
我了解像世界一样的古老的河流,
比人类血管中流动的血液更古老的河流,
我的灵魂变得像河流一般的深邃。”
一转眼,诗歌到处都开花了
我躺在诗歌的丛林
身体像阳光一样充满温暖
我抚摸来自古代
来自遥远的异国他乡
以及今天仍在祖国大地上生长着的
熟悉的名字
我呼唤他们
让他们一一伸出手来
让我亲吻诗歌的气息
活在这诗歌的时间
我今生要做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我要把每一个诗歌的词语抚摸得发亮
挂在每一棵树上
结出诗歌的花瓣
结出晶莹剔透的思想
像一根棒槌撞击每一个心灵古老的钟
让低头的民族都抬头望见星空
2017、4、22
一株麦穗
在众多的植物中
我一眼认出那是一株麦穗 一株麦穗
高出芦荟、绿萝、夏威夷椰子的头颅
倔强地代表我 代表农业
让我清楚地看见自己骨头的底色
你是来自我的故乡吗 小小的阳台
稍一展开就是我幅员辽阔的平原
就是我的红五月季节 阳光像油画一样
我就是那个骄阳下拾穗的人 我就是那个
喝一盆面条 伸手一挽 一镰下去
就是一捆麦个子的人 我就是那个
打麦场上吆喝着牛、接着牛粪和牛一起
围着地球转圈圈的人 我就是那个
戴着草帽顺风扬场的人 白花花的麦粒
装入粮囤 喂养我们多年来营养不良的民族
多年在城市游走我皮肤黝黑
多年在城市游走我乡音未改
多年在城市游走我步履稳健
多年在城市游走我秉性难移
我的颜色是麦穗的颜色 在陌生的人海中
我一眼认出你是我的乡亲 是五月天空的叫天子
唤着我的乳名 麦穗 麦穗
谁胆敢偷换我们血管里淤土的鲜血
没人为你点赞啊 甚至根本没人认识你
一个被麦穗喂养的民族 睥睨
一粒麦芽的种子 一个喂养了整整一个民族
的农业 乡村 却往往被打上低卑的印迹
这如果不是健忘 那就是集体自卑
可一株麦穗 在城市的阳台 在万千宠爱的花丛中
挺起高昂的头颅 隔一层玻璃
向它久违的老乡微笑着 点头示意
2016、5、15
下海
那么多人下海去
在这退潮时分
海露出了本来面目
隐去了海贝、礁石和珊瑚
露出光滑的龙脊
那么多人卷起裤管,光着脚丫
踏着软软的泥沙
下海去
一朵、两朵、无数朵
开着的都是人
有的开在水面上
有的含在水中
风吹凉的是心情
或许能冷却一度两度太阳的体温
这些都可不管,开着的人
只顾采摘一朵、两朵、无数朵
随时随地追逐着的浪花
这时候
快乐可以用手捧起来
一闪失又跌到了浪花上
一碎又便是一簇簇欢笑了
这时候老人完全变成了孩子
老妇变成少女
那两个光屁股的孩子
是否从前的自己
2016、8、15
话题
现在 无论在哪个角落
都能听到一个字:癌
这个从前怕人的字眼
现在如同家家养着的盆花
几乎家家 都飞进来这样一只不速鸟
它是不时拜访的常客
有时候强盗多了 我们反而无所畏惧
它的对手日益强大
对于寻常家庭 餐桌上
猝然长出癌这一朵花
往往会将生活的秩序打乱
生活这块玻璃 太易碎了
往往经不起敲打 我们往往
拿生活的卵去碰命运坚硬的石头
我们往往会在忙乱的生活中沉睡
只有癌会让我们彻悟生活究竟是什么
它是植入我们体内的一口钟
有时候是休止符 有时候可能是省略号
只有这时候我们才可能
加倍地热爱生活
它不是什么怪兽 它就是平常的
一只燕子 挨家挨户筑窝
没有一个人愿意把它想象成死亡
只有这样 我们才能与每一个敌人握手言和
人既然来到这个世界
把自己设计成许多死法
比如说战争 地震 洪涝灾害 龙卷风
癌是最温和的一种死亡
比起世界上的种种恶 它是
最善良的使者
那就把它想象成美丽的蒙娜丽莎吧 她
微笑地坐在那里 等着我们慢慢欣赏
2016、8、16
走亲戚的月饼
我小时候,在我们乡下
月饼常常是长脚的
它在乡间土路上不停地走动
从这一家,到那一家
走乡串户传递亲情
中秋前后它的脚步最快
往往在我家还没住上一晚
我还来不及闻闻它的体香
第二天早晨它又踏上征程
在那个年代
月饼是极其昂贵的东西
谁也不舍得吃上一口
生怕——咬上一口
几代的亲情就浑身灼痛
往往是
从我家走出的月饼又逃回来
它从少年已走成白胡子老头了
那上面的亲情正郁郁葱葱
2016、9、16
徐光启
从你身边走过
我想成为你的后人
这不大可能 一座城市
很少留下一座坟
在上海的上海
每一平方都炒到天价
你的每一根汗毛都贵过黄金
我至多是你的一个邻居
搬起板凳在你坟前下棋
一些孩子爬到你的身上
好似攀登一道山梁 或者滑下滑梯
全世界没有这么大的心脏
装得下休闲的人民
也没有这样一个学者 一个人
长成一片森林 一个
叫徐家汇的部落
长成今日巨大的商业圈
大屏幕反复滚播的时尚
我翻动《几何原本》
拉利玛窦坐在一旁
回溯中国的科学 我可能更关注的
是《农政全书》 和你一样
生在中国 我更关心大米和番薯
比如把你的坟墓摊成平地
把整个徐家汇还原成村庄 田埂
把整个上海还原成当年的渔村 栅栏
长出的是江南繁茂的稻穗
喂养我们贫瘠的中国
说真的我是不敢妄称你的后人
说实在我只是一个路人 一个异乡人
从你的身边路过
辨认“徐光启墓”的字迹
走进光启公园
把这寸土寸金的园林当“帝国”拍卖
也买不来“徐 光 启”这三个字的遗产
2016、11、25
徐家汇地下铁
我翻阅一张一张面庞
我读那上面的文字
我读出素颜、疲惫
读出一天的工作 写字楼
一天的生活 还有
爱情写在脸上
我一张一张地翻
一张一张通俗的面庞
我可以读出语言 比如粘稠的沪语
但更多的是五湖四海
他们背着蛇皮麻袋、双肩包
从前一个终点到下一个终点
从一个苟且到另一个苟且
我想搬把椅子
拉一位坐下
对着一道山峦临摹长篇小说
或者民族的史诗
可谁也拦不住
这行色匆匆的奔流
那里在开闸放水
这里一道防波堤
在飞流直下 倾泻
面庞的花瓣
这是十九世纪的外滩吗
这是二十世纪的跑警报吗
这些一一被我翻阅的面庞
某一天会成为大屏幕的定格
所有的澎湃都将曾经
而我是被时间融化的一朵
2016、12、9
雪落在大地上的诗行
一棵草顶着白蘑菇
一朵花迎风狂舞
遂开成天衣无缝的白色莽原
一切皆白
白得一阵晕眩
我用白色忧伤写下诗行
从枕边逃走的兔子
留下斑斑白色的血迹
一滴泪滴成冰川
一声犬吠冻断了整个季节
我赶在这个风雪之夜独自外出
啄木鸟咚咚叩击春天的胸口
让大地著上裙裳
让每一棵树、每一根草、每一片麦地
以及豆草垛、屋顶、山脉
鸟的羽毛 和我
穿上冰雪融融的厚度
等我回来
火炉边融化成夏
整个夜晚白得透明
连呼吸都是白色的
这世界除了白色
还会有什么颜色
这世界多么善良
这世界多么温柔
我希望这世界把白色的温暖
除了覆盖活着的人间
还有长眠的我的父亲、母亲、哥哥
以及所有和我遥相呼应的亲人
带去我的问候
告诉他们这世界除了赤橙黄绿青蓝紫
还有天地一色的纯洁
今晚
雪落在稿纸上
落在梦的枕旁
我独自一个人吹雪
在大地挥笔写下纯洁的诗行
2016、12、28
一棵枯萎的老泡桐开出新花
一棵枯萎的老泡桐
在枝杈上开出新花
一朵儿一朵儿
沉甸甸的春天
一支一支粉红的小喇叭
吹吹打打
车窗外
剪切成童年的缩影
在城市难得遇见这样的泡桐树
它一般行走在乡间
在我老家的房前屋后
头顶长出心一样大而且圆的头发
专门将夏天稀释成秋天
剖开是专门做琴的
怪不得喇叭嘀嘀嗒嗒奏出音乐
眼尖的会数出年轮
细心的会读出凝固的眼泪
我们家的老泡桐被剖成棺材
娘住在里面
若干世纪了
枯萎的老泡桐今年又开出新花
娘——娘——
嘀嘀嗒嗒吹奏的每一声都是呜咽
2017、4、13
在公园听萨克斯
在公园听萨克斯
我突然感觉贫困的根系
沿着墙边偷偷攀爬
从脚底流出凉荫
我仰望天空
为了艺术不沿街乞讨
树木张开宽大的手掌
拥抱我
拒绝墙外的一尺喧嚣
顽固地以无用
对抗坚不可摧的有用
一座庞大的坟墓睡在身旁
清脆的鸟鸣子弹般坠落
阳光挤满花丛
音乐在枝头悄然绽放
宁静和贫困居然如此坚贞不屈
2017、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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