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种眼泪能冲洗悲伤（组诗）
上海市西藏南路181号光明中学语文组  李新  邮编：200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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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亲戚的月饼
我小时候，在我们乡下
月饼常常是长脚的
它在乡间土路上不停地走动
从这一家，到那一家
走乡串户传递亲情

中秋前后它的脚步最快
往往在我家还没住上一晚
我还来不及闻闻它的体香
第二天早晨它又踏上征程

在那个年代
月饼是极其昂贵的东西
谁也不舍得吃上一口
生怕——咬上一口
几代的亲情就浑身灼痛

往往是
从我家走出的月饼又逃回来
它从少年已走成白胡子老头了
那上面的亲情正郁郁葱葱
               2016、9、16
九月二十一日
自从九月二十一日这一天
我就开始咳嗽、咯血、发烧
直到今天心口隐隐作痛
九月二十一日
这天有人死去，有人出生
少女的纯洁突然失踪
瞬间变成成熟的女人
他们都把这天当成神圣的节日
而我选择这一天写诗
像陆游当年，十一月四日
风雨大作时写诗
这一天变得明朗、纯粹、高尚、宁静

九月二十一日
这一天我来自乡间
我在大地上画满窗子
在天空上贴满星星
我在月光下写诗
写爱情的诗
写萤火虫的爱情的诗
我要告诉所有的植物
所有的动物  所有的飞行的鸟
水中游动的鱼
我要像爱母亲一样地爱着你们

赶在这一天我走向城市
翻越无数条长江
我在城市的每一棵树挂满灯笼
在每一棵树上写美丽的童话
在每一盏灯笼系上心声
刻上记号
告诉他们：这是一个神圣庄严的节日

九月二十一日
我要为自己吹灭蜡烛
切一块蛋糕
告诉黑夜是黑夜该到来的时刻
黎明即将睁开眼睛
我要努力把这个日子过得饱满
让每一个九月二十一日
都过成一去不复返模样
                 2016、9、21
我从出生的那天起就老了
我从出生的那天起就老了
先从脚趾老起
然后从骨节
从血液
从毛发
到鼻子和眼睛
一点一点老了

我模仿别人变老
最先是我的父亲
我把他的皱纹贴在我的脸上
我没有认识比我父亲更老的人
他们的皱纹比刀刻的更深
他们的毛发拉长了嘴巴
他们的腰弯得比圆更有弧度
他们的骨头一节一节地发芽
疯长
在秋天里被收割
我没有见过比扁担更老的老人

我起先模仿的是一棵树
它在春天还是秃的
它在夏天还是干的
它在秋天竟是枯的
一年四季我没有看过它的血液在流淌
这棵树
打从出生那天起就已经老了

我会在时光中变老
最先是牙齿
然后是一个一个的单词
然后是词素
它们都从胚胎长出思想
然后挺身而出
拔剑四顾
最后发现一束锋芒从公元前就变老了
                  2016、9、29
老同学
老同学是那年报到时领到的第一本新书
生活的风随手翻翻
一遍遍地翻
就烂了
面目全非

秋日当空
我来到赭山脚下化妆
把他们人人当做一面镜子
照见自己的苍老

他们大多沉默地坐在那里
层层掉漆
眼睫毛抖落白灰
最明显的是墙头秃了
几根稀疏的衰草
在风中飘荡
他们有时抬头看看天空
谈谈天气
谈起逝去的人
一只麻雀从眼前飞走

眼前的老同学分明是完全陌生的人
我努力寻找从前的他们
遍寻不着
上万个日子自心灵划下深深的峡谷
只剩下名字
这永恒的符号
在胸前摇来晃去
                  2016、10、7
此时：晚上八点一刻
此时：晚上八点一刻
夜幕从窗前挂下来
潜伏的灯火蠢蠢欲动
妻在床前听着音乐
外面的野猫又准时叫春

邻居小夫妻俩准时拉灯
把黑暗的蚊帐拉下来，那是他俩
温存的世界
此时：晚上八点一刻
从北京开来的列车正点到达上海
出租车等着拉客
地铁扔下下一批旅客
三轮车飞转着车轮
门口超市的小老板在结算一天的收入
我的儿子在分发最后一张传单
警察在路上贴罚单
朵朵在弹钢琴
咪咪在写作业
阿三在逗着他的狗外孙玩耍
谁家的孩子像腾格尔一样哭叫

此时：晚上八点一刻
医院里又一个新生命呱呱坠地
又一个旧生命在呻吟中熄灭
地球局部地区有战争
精准导弹对准平民轰炸
一只母猫啣着幼猫的尸体
欧洲驱赶难民
恐怖分子在策划下一次行动
希拉里团队在密谋怎么干掉对手

此时：晚上八点一刻
姐姐在家乡举头望明月
老同学们手中摆弄手机
微信圈中反复发酵友情
所谓的专家扣动拇指争吵不休
商人只管赚钱
食客只管吃饭
少女正在此刻成为完整的女人
男孩用行动证明我是男人
六月大的婴儿兀自开口笑
爷爷把着孙子撒尿
贼旁若无人地对第十三辆电动车下手
此时
该醒的自然醒着
该睡的自然睡着
一个老男人在电脑桌前
写下以上乱七八糟的诗句
                2016、11、16
给二胡重重一拳
谁打得艺术满地找牙
这车厢成为巨大的共鸣箱
只有一只二胡在独唱
两边的座位安放着听众
音乐顺着裤管流下来
流下来，汩汩的血
朝我漫延，漫延
淹没我的头颅

那二胡是躺着流动的
是荆轲玩过的古老箕坐姿势
它演奏的是我熟悉的欢快的歌曲
如一条清泉，漫过我的心田
可我的心已长出坚硬的茧，闭目装睡
像僵尸覆上一层冰霜
任那音乐从我胸口漫过去，漫过去

兄弟，此时我只想给你一拳
给二胡重重一拳
我想把你拖起来
让二胡站起来
堂堂正正站起来
像个人，像个男人，像个艺术
兄弟，我与你同命相怜
我的诗歌比你的二胡还贫困
为了艺术，我们都经历过漫长的等待
可艺术如果长出乞怜的手
这世界没人能给你尊严
       2016、10、23
秋之随想
我人在南方不知季节之变换
一片梧桐告诉我
秋天来了
我在前面走着
紧接着秋风追了上来
一言不发
只是枯叶纷纷落满我的双脚

我走在大街上
思绪有些潮冷
忽然想起路遥
想起溺死的雪莱
他们在夏天开放
在春天开始凋落
想起我的两瓣同学
一个在早春发芽的时刻
一个刚刚来到盛夏
他们都没有光顾过秋天
而我
人在南方不知季节之变换
成天和春天一起
好似身子永远长在初夏

既然，秋天来了
夏天还会远吗
我看到许多被砍伐的树
涂上红润的秋色
岁月酿成的美酒
在大地一笔勾勒潇洒
我不会这么快地奔向萧瑟
但我随时准备赶赴一场盛宴
将每一盅苦雨当成推杯换盏
            2016、10、25
脸孔
我常常琢磨
人的脸孔对应一张张动植物
比如说有人像马脸
有人像狗
有人像猪
有人像驴（在乡下往往是丑的象征）
有人像蛤蟆
有人像鸡
有人像猴
有人像猫
有人像高高的长颈鹿
有人像矫健的羚羊
有人像山坡的柳树
有人貌美如蝴蝶
如花
我们通常所说的十二生肖中
除了龙不像
其他都像
心也一样
比如狼心狗肺
命运也一样
比如像鸡，挠一爪吃一爪
我在猜想：我像什么呢
长得不丑也不俊
心不黑
命运不贵也不贱
你说我像什么呢
我自己瞧不见
只有天晓得
     2016、10、26
我只学会一种姿势
我只学会一种姿势
来应对世界
比如说走路
我喜欢昂首向天
可世界喜欢低眉顺眼
再比如说话
我喜欢言为心声
可世界让我闭嘴
做合格的哑巴
或者嘴唇和牙齿间
发出虚假的言辞
就拿睡觉来说吧
我喜欢坦坦荡荡
就拿喝酒来说吧
我喜欢三五知己不醉不归
可世界喜欢我喝醉时说醉话
睡着时说梦话
我学不会万般姿势
我只学会一种姿势
在办公室里端坐
在家中赤裸
在黄土高原发自胸腔地歌吼

世界对我千娇百媚
可我只学会一种姿势
      2016、10、28
没有一种眼泪能冲洗悲伤
一天黄昏
我把另一个自己置于面前
我和他秉烛交谈
他嘴叼烟卷，脸色焦黄
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
可从脸颊流出的两行眼泪
比稚气的年龄还要清浅
十岁那年
我经历亲人的第一次死亡
我拿眼泪测试悲伤
可虚假的哭泣比天边的彩虹还要艳丽

我把另一个自己置于眼前
黄昏照亮他发黄的脸
他是第一千次死去又活来
经历过一次死亡
又一次
一次又一次
他的心灵打上层层的补丁
已硬如烙铁
没有一种眼泪能冲洗悲伤

我和另一个自己紧紧地握手
我喊他为兄弟
擎起一杯酒
说一声：来，兄弟，干！
黄昏中我看见另一张自己的脸
多了几道沟痕
山谷的风吹得他不停地流泪
这眼泪不能冲洗悲伤
土地的背面我未见过的祖先
我曾共同生活的一拨又一拨的亲人
一齐朝我呼唤
还有活在世上的我一拨又一拨的亲人
他们都将像韭菜一样一茬一茬被割去
直到长在我眼睫上的一根韭菜
被轻轻擦掉
         2016、11、4
孔林
自从孔子埋在这里
一帮信徒跟了过来
贤人及弟子
他们在这里搭了草屋
以守孝为生
一生的积蓄只剩下仁义
等到第三年，有人来向孔子告别
带动另一帮人纷纷离开
只有子贡死守本分
他家底厚，可到
第六年
也熬不住了
说声老师对不起
前往南方自谋生计

后来，子贡做官发财
让老师及那帮哥们
统统青史留名
诗云子曰
自费出版一部《论语》
发行两千多年了
可作者
没有一人领取过稿费
倒是倒孔和挺孔的一帮专家
版税加稿费——财源滚滚

我想拍卖孔子
拍他的心，拍他的肝，尤其
拍他的脑袋
可挖出来是一堆稀松的龟甲
听说都做成编码了
字字千金
于是从前离开的人
子贡的后人，颜回的后人
七十二贤的后人
三千弟子的后人
一些相干和不相干的后人
纷纷回了来
组成庞大的村庄
看住祖宗坐守红利
2016、11、11
冬天的旗帜
有一种硬度直接抵达内心
我的胸腔里垒满石头
你是我的兄长
你把石头擎过母亲的头顶
使父母年年高大起来
立成巨人
一面旗帜冻成雕像

二十岁
你是搁浅的船长
影子拉长的黄昏
你捡起父亲的碎骨
兑成完整的父亲
背在身上  一步一步
迁徙我们心中神圣的家园

这里是故乡

故乡的屋檐下
一只一只蝙蝠从时光中飞走
最后一位亲人也远走他乡
我的心中堆着一座一座坟
在冬天抱团取暖
你是我的兄长
挨着父母
身体越缩越小
石头越磨越亮
硬度穿越旷日持久的胸膛
         2016、11、13
贺知章
少小离家  老大  回
我的村庄
我熟悉的死人比活人  多
几株衰草
在夕阳的秋风中颤抖
倦鸟归巢的后生
都是我的晚辈  笑问
客  从何处  来  

大鬼小鬼们从四面八方簇拥来
齐声喊着我的乳名
他们能说出我来自哪里
在外面呆了多久
我的口音是不是变了  是不是
胖了  瘦了  比从前白了
从哪棵树荫下  拉来
我的母亲  我的父亲
我全家的亲人
一起求证
我们盘坐在锅门口  拉呱
打听别后的消息  月光下
召集在西边的场上开会
我们照样为一线的宅基地  争吵  打架
在东边的河里洗净怨气
拉到南屋喝酒  谁家半夜失火了
全村老少把命  抵押给火海

男劳力扛着鞭子耕地
妇女收割  拔草  喂牛
掀开褂襟奶孩子
半大的小子  光屁股从童年
走向成人
从村庄脐带长出的一条路
一头拴着我的乡亲  复原
从前的生活
草屋  麦秸垛  老井……
我这么一个怕鬼的人
第一个离开村庄
却走不出空气中飘忽的一缕乡音
喊家乡的鬼们为我安魂
           2016、11、23
徐光启
从你身边走过
我想成为你的后人
这不大可能  一座城市
很少留下一座坟
在上海的上海
每一平方都炒到天价
你的每一根汗毛都贵过黄金

我至多是你的一个邻居
搬起板凳在你坟前下棋
一些孩子爬到你的身上
好似攀登一道山梁  或者滑下滑梯
全世界没有这么大的心脏
装得下休闲的人民
也没有这样一个学者  一个人
长成一片森林  一个
叫徐家汇的部落
长成今日巨大的商业圈
大屏幕反复滚播的时尚

我翻动《几何原本》
拉利玛窦坐在一旁
回溯中国的科学  我可能更关注的
是《农政全书》  和你一样
生在中国  我更关心大米和番薯
比如把你的坟墓摊成平地
把整个徐家汇还原成村庄  田埂
把整个上海还原成当年的渔村  栅栏
长出的是江南繁茂的稻穗
喂养我们贫瘠的中国

说真的我是不敢妄称你的后人
说实在我只是一个路人  一个异乡人
从你的身边路过
辨认“徐光启墓”的字迹
走进光启公园
把这寸土寸金的园林当“帝国”拍卖
也买不来“徐  光  启”这三个字的遗产
                        2016、11、25
一只蝴蝶被打湿了翅膀
一只蝴蝶被打湿了翅膀
它降落在水槽里
我没有什么时刻比今天
更像一个王
我知道一个王
一名强权
弄死一个臣民  一个弱者  是
多么容易

我知道我只要轻轻打开水龙头
它就会掉进幽深无底的黑暗
可这时蝴蝶回头看了我
呵  那多像一张脸
刻录我半生的光盘
蝴蝶兄  我也曾有一对翅膀呀
我曾多么渴望飞翔
却屡屡被突如其来的风雨打湿

我知道只有灵魂此时能打捞良知
打捞蝴蝶的翅膀
良知推开灵魂的窗户
一朵纱巾在蓝天飞翔
         2016、12、8
徐家汇地下铁
我翻阅一张一张面庞
我读那上面的文字
我读出素颜、疲惫
读出一天的工作  写字楼
一天的生活  还有
爱情写在脸上

我一张一张地翻
一张一张通俗的面庞
我可以读出语言  比如粘稠的沪语
但更多的是五湖四海
他们背着蛇皮麻袋、双肩包
从前一个终点到下一个终点
从一个苟且到另一个苟且
我想搬把椅子
拉一位坐下
对着一道山峦临摹长篇小说
或者民族的史诗
可谁也拦不住
这行色匆匆的奔流

那里在开闸放水
这里一道防波堤
在飞流直下  倾泻
面庞的花瓣
这是十九世纪的外滩吗
这是二十世纪的跑警报吗
这些一一被我翻阅的面庞
某一天会成为大屏幕的定格
所有的澎湃都将曾经
而我是被时间融化的一朵
          2016、12、9
落叶在舞蹈
我设想我的生活
就像这群落叶
在马路上舞蹈
它们手舞足蹈，欢呼雀跃
在这清晨阻挡时间飞逝
阻挡行色匆匆
清洁工赶不走它们
它们在庆祝一场解放

其中有一位朝我咧嘴笑着
向我挥手致意
落叶，落叶
我设想我的生活
就像你
从第三根枝头出发
由嫩黄转为深绿，再变为枯黄
将爱情死守一生
如今与树身分离
在马路自由狂妄地舞蹈

我设想我的生活
是这群落叶
尽快回归大地
（水泥和砖头毕竟是没有家园的）
我将盖一所房子
面朝南山
清晨踩着露珠走向南山下的菜园
夕阳中小心翼翼收拢一杯幸福
然后身子温暖地覆盖大地
成为一枚落叶游进泥土的心脏
             2016、12、16
游走的魂
我小时候  在乡下
常听鬼魂附体的故事
那人代表鬼魂在说话
说他生前的陈年旧事
听的人往往信以为真
仿佛阴阳从就互通往来

我小时候
我们乡村的风
往往会竖起来
竖成一堵墙
落叶兑成影子在墙上飞走
一把镰刀砍掉一块鳞片
地上会留下斑斑的血

如果是小孩子这样做
会遭大人一顿痛打
田野任何一处游荡的鬼
都是我们从前的乡亲
他们和我们所熟悉的乡亲
一样  善良和朴实
如果是十二岁还不到的第四只眼
能看到坟墓里面
他们的世界和我们的乡村一样
炊烟袅袅

十六岁
我跟踪一团火苗找到死去经年的父亲
旷野中我们父子拢着一盆星火取暖

如今  我的亲人呀
只有几片零落的叶子在人间晃动
我倒是人间游走的魂
除了妻子、儿子，和零落的那几片叶子
也只有遥对杨树下那几座萋萋荒坟倾诉衷肠
                  2016、12、25
雪落在大地上的诗行
一棵草顶着白蘑菇
一朵花迎风狂舞
遂开成天衣无缝的白色莽原

一切皆白
白得一阵晕眩
我用白色忧伤写下诗行
从枕边逃走的兔子
留下斑斑白色的血迹
一滴泪滴成冰川
一声犬吠冻断了整个季节

我赶在这个风雪之夜独自外出
啄木鸟咚咚叩击春天的胸口
让大地著上裙裳
让每一棵树、每一根草、每一片麦地
以及豆草垛、屋顶、山脉
鸟的羽毛  和我
穿上冰雪融融的厚度

等我回来
火炉边融化成夏
整个夜晚白得透明
连呼吸都是白色的
这世界除了白色
还会有什么颜色
这世界多么善良
这世界多么温柔
我希望这世界把白色的温暖
除了覆盖活着的人间
还有长眠的我的父亲、母亲、哥哥
以及所有和我遥相呼应的亲人
带去我的问候
告诉他们这世界除了赤橙黄绿青蓝紫
还有天地一色的纯洁

今晚
雪落在稿纸上
落在梦的枕旁
我独自一个人吹雪
在大地挥笔写下纯洁的诗行
        2016、12、28
我在2017年写的第一行诗
我在2017年写的第一行诗
我要写给春天
让春天的阳光照在我的桌面
让桌面上每一朵小花都展开笑靥

我要写给窗台的这只小鸟
让它捎给我的每一个熟人
告诉他们我在擦拭365天的阴霾
将一片云彩擦拭得像一面镜子一样
把阳光周身都擦拭一遍
温暖我2017年的每一天祝福

告诉每一个我所爱和爱我的人
除了关心水泥、砖头和大豆
也关心绿水和青山  鲜花与音乐
告诉他们我一点点简单的幸福
一点点星光就可把远古的黄昏点亮

我要写给亲人  故乡
从那里出走的人
将一一不再回来
他们在月光下会温存地醒来
寻遍满山的墓碑
我会找到最亲的一个名字
挨着和他说话
长夜漫漫  驱赶我潺潺流淌着的孤独

我要写给我的爱人  亲爱的
我要让你每天幸福  快乐
空气中每天流淌音乐
流淌我的诗句漫过你轻轻苏醒的心田
                  2017、1、14
鸡鸣的时候我从梦中醒来
鸡鸣的时候我从梦中醒来
我感谢早醒的鸡
它让我不要懒惰
懂得勤劳才能致富的道理
我感谢它的鸣声比周扒皮的
半夜鸡叫要晚一些
让农历2016年的我做个好梦
让梦延伸到2017年的裙脚
我感谢大地上所有像鸡一样劳作的人
没有你们
我看不到春天的阳光和夏天的粮食

我感谢公鸡打鸣
我还要感谢母鸡下蛋
我之所以朴素
我之所以节约
是因为我过早明白母鸡下蛋的艰辛
它们吃着贫贱的瘪谷
下着滚圆结实的蛋
一点一点丰富我们攥出汗来的积蓄
在我生病或者年节的时候
掺着母爱营养我贫血的生长
母鸡下蛋让我想到天下所有的母亲
只有她们明白什么叫痛苦的分娩
只有分娩后咯咯哒的歌唱
才代表自豪和胜利
只有这些
才代表万物生长和春秋代序的真理

我想到艰辛一世的母亲
就像这鸡一样
披着星光觅食
戴着月光回到家里
喂养嗷嗷待哺的鸡雏
它们走向院中
有时走向田野
有时就在树上、房顶
养活自己并且通过生命之门献给人类

我感谢造出“鸡”字的人
它本来是一只鸟啊
可为什么  想飞却飞不高
一生在大地上寻寻觅觅
我感谢把“鸡”比作“吉”的聪明人
愿你鸡年吉祥
我要把它装裱并着上春光
送给所有与我心心相印的人
           2017、1、27除夕
这个春节
这个春节
我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挥霍
我用它买来睡眠
总是该醒的时候醒来
（这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我用它买来休闲
在太阳下发呆
大把大把填充书中的空隙
有时候就逗逗牛牛
和它说些不着边际的话题
感受人和动物之间
是那样心心相印

这个春节
我哪儿也不去
陪同老爱人到超市走走
我们生怕走丢了一个
重复从前长出白胡子的故事
年轻人不懂执子之手
与子偕老
我们懂得这光阴是多么珍贵
这个春节
我把大把大把的时间用在
冲洗一年的疲劳上
无聊的时候听听旧曲
不是不想看电视
也不是节目多无聊  
而是怕  我们那个时代的明星
突然变得苍颜白发

这个春节
握着一部手机旅行
看着朋友远走四面八方
有的回到故乡反刍年味
咀嚼亲情、温暖
和其乐融融的家庭气氛
顺带捎来家乡的雪、几棵老杨树
和葱茏的麦地
我有时想打马回故乡
我有时想仗剑走天涯
可路已断，人太挤，心太懒
我不想  从一种疲惫
被拖入另一种疲惫
      2017、2、3
三题
一排诗歌在地铁中流淌
一排诗歌在地铁中流淌
从高空抛落的弹睛诗句
砸中我的心灵
像温柔的花朵悄悄绽放
鲁迅
哪里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你无处不在
我龌龊的心灵有时想在阴影里躲一躲
都被你揪得一下现了原形
校园里的玉兰树
校园里的玉兰树
刻着你的名字
你把笑脸刻在叶脉中间
你把声音也刻进去了
将灵魂刻进根部
如果我愿意
就把我刻成历史的光盘

校园里的玉兰树
有些叶子已经非常古老
根须默默死去
你仔细听
会听到花开的声音
那巨大的共鸣腔
从这里飞出的小鸟
总是会飞回来
做成底座
静静地伫立校园中间

我就是那棵玉兰树
我通体的芬芳连苍天都没闻到
           2017、3、9 
倒毙在地的小麻雀
我认得出  认得出
这是我家乡的小麻雀
这是我童年的小麻雀
它曾经在谷地里飞起又落下
它曾经在场边的麦芽尖啄食
在夏天的杨树间弹跳清脆的鸣笛
阳光伴着和风揉碎
小麻雀  你何时来到这里
在城市  在冬日清晨  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悄然倒毙

你蜷缩在那里
过滤掉多少灼热的目光
地铁吐出的人群
像鱼一样朝四面八方匆匆游去
清洁工不经意地一扫
你瞬间回归大地
可我  过滤不去  过滤不去
那轻盈的生命  放在手中
也只不过是轻轻一握  像
半缕空气
倾听大地的心跳

这清晨  我分明听到
荒唐的年代  楼顶锅碗瓢盆的骤雨
可怜的麻雀子弹般纷纷坠地
我分明听到
梧桐间阳光的啁啾
你在马路上弹跳的节奏  和那
轻捷舞蹈的韵律

而我  
也只不过是早晨城市的匆匆过客
                2017、3、12
一顶帽子在天上飞
一顶帽子从地面起飞
越过屋顶
越过一群楼层
越飞越高
飞到云层上去了
飞到看不见了
它长着一双眼睛
俯视地面上的楼群
俯视芸芸众生
俯视搬家的蚂蚁
——人人眼前的苟且
它转身仰望云层之巅
那万紫千红的颜色

那是谁的帽子在飞
飞越一生
飞越上下五千年
留一只鞋子在地上
       2017、4、3
一棵枯萎的老泡桐开出新花
一棵枯萎的老泡桐
在枝杈上开出新花
一朵儿一朵儿
沉甸甸的春天
一支一支粉红的小喇叭
吹吹打打
车窗外
剪切成童年的缩影

在城市难得遇见这样的泡桐树
它一般行走在乡间
在我老家的房前屋后
头顶长出心一样大而且圆的头发
专门将夏天稀释成秋天
剖开是专门做琴的
怪不得喇叭嘀嘀嗒嗒奏出音乐
眼尖的会数出年轮
细心的会读出凝固的眼泪

我们家的老泡桐被剖成棺材
娘住在里面
若干世纪了
枯萎的老泡桐今年又开出新花
娘——娘——
嘀嘀嗒嗒吹奏的每一声都是呜咽
                 2017、4、13
世界是专为女人设计的
世界是专为女人设计的
先是从头发开始
玉簪螺髻
然后耳朵
耳著明月珰
那眉毛是需要描的
眼睛  单眼皮可以换成双眼皮
塌鼻梁可以隆起
嘴唇涂上口红
脸一遍遍地敷上白粉
若是哪天不小心素颜示人
世界上的美女一半会贱价出售

设计师为女人设计了各种服装
手上佩戴戒指、玉环和手链
腰间挎的包包
垂下金色的花穗
指甲涂上指甲油
连脚上
也是披金挂银
连脚趾
也涂得油光红润
女人全身都是枷锁
如果枷锁解除了
她就是艺术
女人在花中
她是花中的花
男人可不是这样
如果你哪天遇见丑男
千万不要自认倒霉
那是上天按照自然的原型设计的
      2017、4、22
今天我抚摸了一句诗
今天我抚摸了一句诗
那诗是玉做的
我能听到叮当的翡翠之声
“我了解河流，
我了解像世界一样的古老的河流，
比人类血管中流动的血液更古老的河流，
我的灵魂变得像河流一般的深邃。”
一转眼，诗歌到处都开花了
我躺在诗歌的丛林
身体像阳光一样充满温暖

我抚摸来自古代
来自遥远的异国他乡
以及今天仍在祖国大地上生长着的
熟悉的名字
我呼唤他们
让他们一一伸出手来
让我亲吻诗歌的气息
活在这诗歌的时间
我今生要做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我要把每一个诗歌的词语抚摸得发亮
挂在每一棵树上
结出诗歌的花瓣
结出晶莹剔透的思想
像一根棒槌撞击每一个心灵古老的钟
让低头的民族都抬头望见星空
               2017、4、22
纸鱼
今天
我走在淮海路上
有一个声音在喊我
满眼都是陌生的
是谁在喊我呢
一条纸鱼急匆匆追了上来

是你在喊我吗
它追到我的脚边停了下来
你不是在池中吗
你不是在长江中吗
你不是在太平洋中吗
你不是在庄子的寓言中吗
何时来到上海
在淮海路上匍匐前行

这条纸鱼在我脚边喘息
我摸一摸它的肚子是瘪的
里面充满空气
它像羽毛一样轻
它说给我一碗水
它说给我一罐风
一碗水足让我畅游大海
一罐风足让我翱翔太空
        2017、4、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