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6号字
他顽强地从午睡里爬起来
挪步桌前,坐下,随手
抄起一册诗集
欲借一扇窗的亮光
做一会儿他人的读者
因为老花
他双手把阅读伸得远远的
因为小6号字
他读到自己眼里的清晰和活力
想起我外孙满月那一天
脸蛋挂着涵义不明的浅笑
春天这个季节,只要你
不听广播(还有电台这玩意吗?)
不看电视,自然听到的声音
都是悦耳的:雨滴,鸟鸣,发芽
立正,又稍息的小6号字
还有我那外孙宝宝的哭嚎
小6号字,淡雅而深刻
单纯得只知道饿了就要吃奶
以致他的阅读,只感到天色已晚
全然不知我这双捧着诗集的手
时光比皱巴巴还要难以形容
2019/5/1
那一天值得纪念
公元1969年7月20日
一个乡村小学一年级学生
最有可能的暑假日记:
白天在河里“扎猛子”
夜晚,在紧挨桌椅的土坯墙
观赏一盏煤油灯火苗表演
他不知道,那一天
人类登上月球
(即便后来听说了,那个时候
他也不知道人类,除了解放
全人类,还有其它宣言,梦想
旧金山,一个抱电视机回家看直播的
中国女人,名叫张爱玲)
他早已不记得,那个时候
“练字薄”上写的是月球还是月亮
时隔五十年,那一天,是否有过
都值得,老人们去纪念
2019/7/20
无名氏
一大早,楼下来了几个园林工人
将一株骑墙侵入小区的玉兰树截肢
他们在电机的驱动下高声叫嚷
重复多遍,随机打劫一组专业短语:
退后……拉紧……偏了……妈的……
放松放松……别了……锯片弯了,停!
等下……好……再来……停停停……好,开始……
他们把锯下来的枝桠装上汽车,运走
小区恢复平静,但时间只给了一刻钟:
台风“白鹿”遣来一拨游兵散勇——
一阵形容不了大小的太阳雨
几股摔门砸窗的海上妖风
我走进厨房捡拾地上的蔬菜瓜果,扶正篓子
围墙外边是一幢技工学校员工宿舍楼
被锯走的枝桠位置,里面露出上下两排
四个后窗——没挂窗帘,没人窥视
模样猥琐,齐齐的缩进它们自身的黑洞
戳我眼睛的不是那截比碗口还要粗大的
未被包扎的伤口——流着阳光、梦想和疑惑
刚才被施行电锯的原来不是玉兰树
立于身旁、与他者枝桠交缠的是一棵
我叫不出名字的树——稀稀落落挂着
球形红果,像灯笼,传统的那种喜庆痞子
如果你也叫不出树的名字,那它就是无名氏
这将给我的余生,添加一个存在的困扰
2019/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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